一陣吆喝并着橘子皮破裂濺開的清新香氣,引人往前看。
不知不覺就到了地方,遠些,喧嚣燈火影子混煮得熱熱鬧鬧。近些,幾個大籮筐擋在路中。
遊蓮在籮筐前停住腳。
籮筐裡堆滿了金燦燦黃澄澄的大橘子,堆到冒尖兒。橘子個個圓圓胖胖,剝開薄皮,香味跟着汁水濺出一片。攤主是個極和藹的,邊吆喝邊招呼過路人吃。
乍一眼,真像是路過人間時的尋常景象。若不是攤主頭上頂着對巨大彎曲的黑牛角,剝橘子皮的是對牛蹄。
牛蹄還挺靈活,幾下撕幹淨橘皮,又撕了橘絡,一半往自己嘴裡塞,一半往遊蓮手裡遞:“嘗嘗,不甜不要錢。”
雖是具妖身,倒會做生意得很。遊蓮道聲謝,接過,低頭打量:“沒想到西北荒涼,來的一路上都沒見到河,竟然有如此好吃的橘子。”
他送都沒送進嘴裡,瞎話張口就來。雲歇站在一旁看他做把戲。
攤主挨了誇笑呵呵:“那可不,都是老牛我一畝一畝犁出來的地,包管又大又甜!”
“原來橘子是地裡長出來的。”遊蓮也笑,“真是長了見識。”
橘子是不是地裡長出來的,雲歇不知道。可外頭的地長什麼樣,雲歇再清楚不過。從東向西一路草木愈漸稀疏,到不渡域方圓百裡,隻剩貧瘠。總不能天賜的一點水源,全恰巧塞進這幾籮筐橘子裡。
看出攤主對自己種的橘子很是滿意,幾句話功夫塞完一個又掰一個。腳下扔成一堆的橘子皮,怕都是他自個兒吃的。
遊蓮就勢撩袍蹲下,認真挑起橘子來。
他拿起一個,放在眼前轉着看,放在手上轉着摸,極其仔細,唯恐漏掉一寸。賞金鑒玉似的看過這一個,又拿起另一個。雲歇看着都尋思,橘子皮是不是被他搓薄好幾層。
“上一次聞到這麼香的橘子,還是在昨天早上。”遊蓮剝開橘瓣在鼻間嗅,鮮亮汁水破開薄皮,滴下指尖,“嗯,味道也像。對了,當時也是與這一般大的籮筐,一、二、三、四……嗯,也是四筐橘子。不過那四個筐都裝滿了,這空的半筐,是老闆你自己吃的吧?”
“對啊,你瞧瞧這破地方連根草都沒得嚼,老牛一吃上好吃的,不小心就吃得多了。”攤主瞪着牛眼不住嚼動嘴,“你怎麼知道?”
遊蓮娓娓道來:“這橘子,跟着茶葉絲綢瓷器一起,從東平原那塊千裡迢迢送過來,要往西北跟當地部落做買賣。刀鋒上舔血的買賣,能發财。走西北的商旅經驗老道,還配了幾十個彪壯大漢護送,一路嚴防死守。可防不住多的是兇神惡煞,一不小心就被人劫了。瞧,這幾筐橘子,如今不就變成你的了,你說是不是?”
“那可不。”攤主連連點頭,聲音也低下來,“這裡兇的可多可多了。”
頓了一頓,遊蓮仍是笑着問:“那些人呢?”
攤主不明所以:“什麼人?”
遊蓮把話掰開揉碎講:“你撿到這幾筐橘子時,有沒有見到和橘子呆一起的那些人。那些人去了哪兒?”
攤主又吃一個橘子,眼睛往左上偏想好一會兒,說:“沒看到啊,原來還有人啊,是被鬼吃了吧。”
片刻間,此處隻有攤主撕橘皮吧唧嘴的聲音。
遊蓮神色不變,掏出帕子擦手,說:“有道理。老闆,我買一筐橘子。”又找雲歇要錢。
攤主喜笑顔開,見牙不見眼,額外贈送了半筐。不費成本的生意,就是大方。一邊打包,一邊說好吃再來買。遊蓮看着他腳下那堆飛快累高的橘子皮山,不覺得還有再來的機會。
橘子收進芥子戒。二人繼續往前走。雲歇說起剛才事情:“竟然真是跟商隊一起來的。”
遊蓮聞弦知意:“當家的還以為我是騙你的不成?”
“難道不是嗎?”
遊蓮歎:“當家的,我對你可從沒有打過诳語。”
這話,雲歇左耳進,右耳出:“方才那位也不打诳語?”
“那麼大的一對牛角占位置,哪還有地方長诳人的腦子。”遊蓮又歎一聲,“我這幾位朋友運道不好,可能真的被吃了也不一定。”
雲歇看他裝模作樣:“沒有走進不渡域,就算有救。你現在去找,或許趕得上。”
遊蓮沉吟道:“且不說他們是去了哪兒,若真遇險,我現在去也隻能幫忙收屍撿骨頭。若是沒遇險,更用不着我。這樣一想,我去與不去都改變不了什麼。”
雲歇深以為然:“各安天命吧。”
再往街道走進一些,“商販”們個個肩挑擔擡着貨物往兩邊占地。來得早的,早早占好客流多的地頭,來得晚的,老老實實挪去犄角旮旯擺。
也有不講理的,說我昨天明明在這裡擺,今天來晚又怎麼樣,還是要在這裡擺。先來的自是不肯,一言不合,兩邊便當街打起來了。打架的又打到勸架的,勸架的也變成打架的,一拖二三拖四,撕咬得漫天飛肉,引起的熱鬧堵了小半條街。
一條手臂飛過半條街,飛到遊蓮腳邊,他擋在雲歇身前帶人往後一退,好險沒讓血濺到衣擺。那血還是灰的,腥得沒邊,誰知道能不能洗幹淨。
二人躲在屋檐下往那頭看了幾眼,一緻決定這種熱鬧還是不湊為好。
原路返回。
離着老遠,見到巷口有個影子鬼鬼祟祟,伸老長脖子在東張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