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财被提溜出門時,總疑心要被人給丢了。
因為他吃得太多。
聽到這個答案,遊蓮頗覺意外:“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旺财撇嘴:“這有什麼,又不是沒被丢過。”
揚扇遮了遮頭上刺目的夕陽,遊蓮說:“你這個混不吝的,被丢了竟也就乖乖走了,不跑回去咬一口洩憤嗎?”
“說什麼屁話,這是狗能幹出來的事嗎。”旺财踢着石子嘟囔,沒忍住,回頭看一眼身後越來越遠的灰牆朱門,立馬又轉回來,大聲說,“跑回去幹什麼,給他們餓的時候掏肚子吃肉嗎?哼,說不定還等不到他們餓呢,窮成那樣。幸好老子跑得快,不然早成一把骨頭了,哪能在這裡聽你唧唧歪歪。”
遊蓮目光垂在睫毛陰影下,看他一戳就破的嚣張跋扈,并不打算拆穿,問:“怎麼變成這樣的?”
旺财先是懵,反應過來,說:“進來這裡,被隻鬼攆了幾天,就成這樣了。”
雲歇抱着大黑停在前面岔路口,回頭問:“是走哪一條路?”
遊蓮指左邊。
旺财直勾勾盯着雲歇臂彎間搖來擺去的黑色小尾巴,不敢大聲:“我不管,丢就丢了,我不在乎,但大黑要和我一起走。”
“和你?喝西北風嗎?”
旺财不幹了,“什麼意思,搞半天是要搶東西?”
“你說呢?”
旺财火了:“你個烏龜王八——”
聲音有點大,引得前面人回頭:“怎麼了?”
旺财一下熄火。他一對上雲歇眼睛就怵,遊蓮面前的發威老虎眨眼成了隻病貓。
遊蓮擺手微笑:“沒事,聊天呢。”
他轉回臉來,笑眼冷漠拉直,“你确定要和大黑一起走?”
旺财點頭點頭再點頭。
遊蓮很好說話:“你自己去和當家的說。”
簡直欺狗太甚。
旺财慫了,好一會兒沒吭聲,眼睛低在雜毛下,腳步越來越慢。遊蓮都要越到前面去了,才聽見側後方他語氣怪異說:“那,那你們要照顧好它,一定要,不然,不然——”說着,他手背狠狠一抹眼睛。
遊蓮悠哉悠哉搖着的扇子霎時停住,心底微微發毛,簡直是驚悚了。幾大步跨到前面,還有些定不住神。
雲歇似笑非笑乜他一眼:“好玩嗎?”
扇柄輕敲額頭,遊蓮無奈,“是逗得有點過了。”
雲歇往後一瞧,頓住:“人呢?”
跑了。
那小子身矮腿短,跑得是真快,又有熟悉地形之便,雲歇和遊蓮追過幾條街,隻追到他的尾巴影。
天還沒黑,街上空空。找了處屋檐墊腳,雲歇找見街頭露出的那條狗尾巴。她一停,那條尾巴跟着停,一追就跑,追兩步跑兩步,不遠不近,躲迷藏玩兒似的。
竟真被遊蓮幾句話煽動,認定自己要被丢了,先走為敬?敢情昨天吃的一隻雞一筐橘子,吃完翻臉不認人,全長成不吃嗟來之食的骨氣了?
嗟都嗟了。
要不直接綁走吧。
雲歇正要擡手,卻見遊蓮抱着大黑站在底下朝她招手:“算啦算啦,有緣無分,勉強不了。他既然要走,就讓他走吧。”
這話說的,明明是被他氣跑的。
雲歇轉念一想,說好。
日落烏雲聚,眨眼間,黑天就密不透風地壓了下來。街燈漸次亮,照出底下打開的一扇扇門,跨出的一個個影子。
日出而息,日落而作。接下來,滿城燈火便會轟轟烈烈燒徹通宵,燒到燭煙夭盡,朝陽破霧,再等待下一個夜晚。
待過兩夜,遊蓮咂摸出些規律:“隻要在這裡留一夜,便不會再見到頭天見到的那些場景,對嗎?”
場景,指的是滿城腐朽回春的那一刻。這兩天,無論是在院裡呆着,還天不黑出門,所見都是城池最鼎盛之時的景象。所以遊蓮有此猜測。
但他這個人啊,心裡再笃定,面上還要不清不楚地給雲歇遞句話。對嗎,是吧,行不行,能不能,好不好。
似乎,無論事實如何,隻有她點頭,才會是不可更改的真理。
短短兩天,雲歇跟涉足這座城池一樣,一步一步地看見旁邊這個人的心性,便也習慣随口應道:“或許是吧。”
他頗有興緻地左看右看:“不知道這裡的地價如何,想來這條街上的應該貴些。”
二人現在走的正是昨夜買東西不成遇着打架的那條街。
殘肢什麼的,倒是沒再見到,地上剩些污迹,血幹後留下的,三兩步就能見到一灘。遊蓮注意着腳下,時不時提醒雲歇當心。
他很是操心:“要不要買雙鞋?”
雲歇不在意。
繼續往前,遇上個攤子,黑中帶黃的草堆到一人多高。遊蓮有些印象,看了又看:“像不像是昨晚那種驅蚊的草?”
雲歇不記得。
“要買一些。昨晚那兩隻被蚊子鬧得,吵了一晚上,我覺都沒睡好。”遊蓮往淹到頭頂上的草堆左右找,“老闆?老闆在嗎?”
聽見聲音,草堆後鑽出個腦袋,見到人就笑咧了兩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