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铠頭盔,銀甲覆面。
同劍身一般的豁口也洞穿了持劍人的身軀。頭部,左胸,右膝,每一處都足以緻命。平常人絕無法頂着數處這樣緻命的傷口,蹦蹦跳跳,打打殺殺。
何況,右膝那缺口已經剜空,将整條腿徹底斷成兩截,中間毫無支撐粘連的骨骼皮膚。也就是說,這人根本不可能好端端站立在此處!
但。
隻見這人戰靴向後一蹬,腿風橫掃,向雲歇劈頭踢來,淩厲至極。雲歇舉臂一擋,連退三步。重劍去勢不減,直逼雲歇面門。
就在此時,斜刺裡橫插進一柄紙扇,擋住劍鋒。
然而,扇面之薄怎能較劍鋒之利。一個照面,紙扇連皮帶骨被絞成漫天飛屑。碎白紛紛揚揚,生生造出一場六月飛雪。
嘀嗒。
其中一片雪花被血滴壓得快速墜地,緩緩融化在滲開的鮮紅中。
濃烈血腥味推散冷霧,雲歇看向擋在前面的人:“你——”
遊蓮松開手,支離破碎的幾片黑木扇骨失力掉下。
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橫過蒼白掌心,鮮血争先破開皮肉,斷了線似的往下掉,很快濡濕了他雪白的袖口。
受傷的人卻不知道疼一般。
他背對着雲歇,肩背緊繃,随時亟待暴起。臉上再看不見一絲半點玩世不恭,眉眼下壓,戾氣橫生,盯住近在咫尺的劍尖。
兩方對峙。
站定一瞧,才發現持劍人身量頗高,加之頭盔紅纓,幾乎蓋過遊蓮。
重铠加身,不見粗笨。銀甲蓋住整張臉,連眼洞鼻孔也不曾露出。額頭正中似被利物擊穿,銀甲裂縫蜿蜒至鼻梁處。殘片裂而不散,縫隙中卻不見血肉傷痕,空空蕩蕩。
一身甲胄都是如此的黯淡腐朽,唯獨頭上紅纓與背後千瘡百孔幾要融進夜色的披風,鮮豔如血。
銀面下傳出輕嗤,而後是低啞嗓音:“二打一。”
這一聲,似是久未開口,硬生生撕開發鏽的喉腔,嚼字音調奇異,不肖這裡的官話。
竟有些似曾相識。
然而即便聲嗓再低再啞,也能聽出面具背後,是個女人。
離奇詭異至此,悍敵當前,管它是男是女。
“誰要和你打。”遊蓮聲音與面色俱冷,“倒是你,無怨無仇上來就打打殺殺,真是瞎了不成。”
那位聽了隻當他放屁,“不打就滾。”劍尖在他眼前一晃,趕蒼蠅般,“不,你滾。讓她再來打過。”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身上劍上戰意磅礴,滿是久逢對手的亢奮,要打個不死不休。遊蓮自是不讓。
身後人将遊蓮攔了回來。那手冰涼,松松扣住他的手腕,遊蓮不由得回頭。
雲歇從他袖裡摸出白帕子,往血口一按,順勢将人一扯,越過他,“退後面去。”
近一步,劍尖幾要戳上她眼皮,雲歇毫不停頓,兩指撥開,溫聲道:“三腳貓功夫,不敢與這位将軍再較量,還請将軍饒過。”
一具無實體之軀,罩一副鐵骨銅甲。甲胄上無數道自鬼門關前闖過的傷疤,無一不在陳述着,這位持劍人的生前。
雲歇即便與她打個幾百來回,也無勝算僅憑劍招,能在這樣一位久經沙場的舊日将軍手下,讨到便宜。
何必費這功夫。
更重要的是,雲歇看一看對方頭頂。
涼風夜霧迂回鼓蕩,除此外,空空如也。
沒有招魂幡。
“将軍?”對面滞了一滞,随後收劍一挽,嘯成無數劍影,往地上重重一拄,磚石應聲迸碎。
那人雙手扶劍,沉默良久,再開口聲音低了些:“倒是許久無人這般叫過我。”
“怎麼會。”雲歇以着匪夷所思的語氣道。
這語氣裡的人味太重,半點不肖她。遊蓮潦草捆紮傷口的動作一頓。
雲歇目光從拄地劍尖一寸一寸往上掃,看到那一點鮮豔紅纓,道:“昨夜我在城裡遇見個亡魂,死了許多年,她不就心心念念了好多聲将軍嘛。怎麼,你沒有聽到嗎?”
“那位将軍,想來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