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靈睜開眼睛,見黑貓一撩爪子,龇出兩顆尖利的牙齒,面色猙獰。
“總之老大不喜歡那個女人是應該的。”
羲靈大為不解,她何曾欺淩過同窗?
反倒是曾經為了救下被欺淩的師妹,與幾位師兄師姐對上,關系一下鬧得極僵。
學宮中大多數人,分明都極喜歡她。
她咳嗽不止,黑貓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手太重,連忙探出爪子,輕撫羲靈的翅膀。
黑貓與謝玄玉一同入屋,幾步上桌,替他将寶劍放在牆上挂好,又道:“老大,你今晚還得出去接活,我來給鹦鹉包紮吧。”
羲靈未等到謝玄玉開口,神志昏昏,隻聽着那一人一貓遠遠交談,接着他腳步聲逐漸遠去,羲靈方才慢慢睜開眼睛。
至于黑貓,說是來給她上藥,下手卻沒輕沒重,笨拙地纏繞紗布,爪子扣着羲靈的翅膀胡亂纏繞,最後将羲靈包紮成一團。
羲靈倒在茶幾上,掙紮了幾下,黑貓已一溜煙跳下桌,跟随謝玄玉的步伐,進入了書架後隐藏的一間密室。
在黑貓進去後,密室的門消散于無形。
一片寂靜中,茶幾上的小鹦鹉久久未動,月色萦繞于它周身。
良久,在确定外面不會有人出來後,它才支起身子爬起來。
小鹦鹉艱難挪動一雙爪子,來到案幾上擺放的一隻鏡前。
水鏡中倒映出一張被燒焦面容,面目全非,顔色醜陋,隻餘下小鹦鹉一雙圓潤雙目。
她凝望着鏡中的自己良久,眼中有晶瑩淚珠彙聚。
小鹦鹉擡起羽翅,在淚珠要落下前,狠狠地擦去眼淚。
好醜。
鏡子中的鹦鹉,像極了她曾經無比愛惜的那具青鸾真身,她曾給那對翅膀日日梳羽,卻被雷火洞穿出一個一個鮮血淋漓的洞口。
黎琴。
羲靈默念這個名字,一顆心猶如落進滾沸熱水中。
自小一同長大的摯友,她待之如手足,為其不顧生死,對方卻早在暗中謀劃奪取她的靈力,想着怎麼将自己一擊斃命。
怎麼會不恨呢?
她不信,近三萬年的相處,黎琴不清楚自己最在乎什麼,可她就是要将這個殘忍地奪去。
可黎琴憑什麼飛升,有什麼資格飛升?
不屬于自己東西,就算黎琴暫時偷了,也駕馭不了。
她會把自己的一切奪回來。
而自己遭此大難,父王母後尚且不知情,假使自己行蹤不明的消息傳回去,父王母後定然憂心。
小鹦鹉雙目绯紅,宛如泣血,握緊爪子,用羽翅擦淚,硬是不讓一滴淚落下,很快從頹喪中打起精神,開始低下頭梳羽。
待羽毛梳平整後,它咕噜轉動雙眸,開始打量四周。
這間屋室十分整潔,室内清幽,書架上饕餮狀香爐輕吐竹香,青色的雲煙随風搖曳,十二連枝銅燈點着幽光,影落牆上,似星光遊走,餘下書架上規整地擺放着修煉典籍,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羲靈卻覺得哪裡哪裡都不對。
這間居室的布局,與小鳥他們的天性相背。
小鳥生性喜亂,愛築巢囤積東西,隻有居舍中堆滿琳琅滿目的器物,才覺得安心。
若這間居室隻是尋常的井井有條便算了,卻是不染纖塵,一絲不亂,規整得幾乎可以用“過分”二字形容。
或許是生性排斥,又或許這是她死對頭的屋子,這周圍的一切,就連帶着清冽氣息,都讓她自爪底到心尖,生出一絲顫栗。
但擺在面前,隻有一條路,眼下她想要從這隻鹦鹉的身軀剝離出來,需得尋找到一枚能恢複氣血的丹藥。
對于高階靈修來說,仙丹靈藥并無多少裨益,但對于低階靈修,一枚高階丹藥便能幫助突破瓶頸,促進丹田中靈氣流動,大大恢複功力。
想來謝玄玉已邁入仙階,絕對不會欠缺此物。
可這間屋子實在太過幹淨,架子上也并無存放丹藥的器皿。
屋内布滿禁制,書架上附有隔斷的陣法,像有意隐藏什麼,羲靈抖了抖翅膀,正要掙開身上纏繞的紗布,掠翅飛上去,好好搜查一番。
背後的内間忽然傳來腳步聲,羲靈擡起頭,透過眼前的水鏡石,與那人的目光遙遙對上。
對方來得如此快,根本不給她機會躲藏。
随着那人從黑暗中一步步走出,面容慢慢變得清晰。
他已然換了一身裝束,全身衣袍全黑,玉革束身,臉上覆着一層黑布,高挺鼻梁隐藏于面罩下,隻露出一雙眼睛。
少年長身立于案幾邊,拿起桌上茶盞,給自己倒了杯茶,送到面罩下唇邊。
接着,他眸光朝着案幾上躲在角落裡的小鹦鹉掃來。
羲靈大氣不敢喘,下一刻,謝玄玉聲音響起:“貓公,你怎麼給它包紮成這樣?”
他傾身而來,羲靈連連後退,爪子打滑,被對方的手及時扶住,接着他指尖輕柔,穿過她腋下,竟是要将它翅膀上的紗布給解開。
羲靈不解擡頭,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放大的面容。
淵龍一族,曾為神主探視深淵領地,有着世間最明亮的的眼睛,傳言有蠱惑人心之力,眼前人這雙眸子,像是寒夜蒼穹中的孤星,清寒湛亮,光澤潋滟,仿佛浸着萬斛寶石。
對方長眸微挑,捕捉到她視線,羲靈略顯倉促地移開眼睛。
謝玄玉解開紗布,為她上藥,動作熟稔得像做過許多遍。
清凉的膏藥抹在翅膀上,小鹦鹉痛得跳腳,啾了一聲。
謝玄玉宛若未聞,不顧小鹦鹉的反抗,繼續上藥,待包紮之後,将小鹦鹉放回桌上,道:“傷口沒好,不許再跑出去。”
羲靈咬唇不答,對方眸色微深,擡手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羲靈天靈蓋發麻,應了一聲:“啾。”
面前男子這才滿意地直起身。
羲靈從桌上滾爬起來,還沒從恥辱中回神,就看男子懶洋洋擡起指節,勾起面罩覆蓋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點漆般的雙眸,随即拿起寶劍,大步往外走去。
“我出去殺幾個人,晚點回來,你們好好看家,睡前别忘記給院外的小犬換水。”
貓公喵了一聲,表示應下。
羲靈睜大眼眸。他去殺人,殺什麼人?學宮設有宵禁,他謝玄玉怎麼出得去?還有那間密室裡又有什麼?
這間屋子處處透露着詭異。
謝玄玉走後好一會,羲靈方從震驚中抽回思緒。
當務之急,是尋得靈丹。謝玄玉走了,剛好給了她獨處的機會。
順利的話,今夜就能服下靈丹,恢複真身。
她作勢假寐,餘光瞥着在一旁整理桌案的貓公,見貓公走向架子,接着一隻布滿金色紋路的門悄然出現,正是密室的入口。
羲靈一瞬間擡起翅膀,跟在貓公身後飛了進去。
貓公似有察覺,擡起眸子,在黑暗中巡察一圈,卻沒有獲得,喵了一聲。
羲靈躲在密室的一隻架子上,等了許久,等貓公翹着尾巴離開密室,才推開罐子,小心翼翼飛下來。
密室别有洞天,牆壁以石塊堆砌,有水聲潺潺,此地像是開辟在瀑布後的一處地方。
一排排架子上,歸類擺放着各類法寶:太極圖、煉氣爐、麒麟寶鏡子……周身萦繞的皆是極品法寶才有的紫光,哪一個放在外面,都是靈修們拼命争奪的寶器,就被這樣束之高閣。
羲靈穿梭在其中,小心尋找着靈丹。
局勢所困,不得不做出此舉,眼下借幾顆丹藥,待恢複人形後,必定十倍償還。
羲靈瞄到一隻存放丹珠的透明罐子,朝着那裡飛去,卻覺身後憑空出現一股寒氣。
熟悉的氣息傳來,羲靈扭過頭去,虛空中浮動黑色漩渦,幻化出男子的身影。
竟是謝玄玉。
他去而複返,走到案邊,一邊解下腰間佩劍,一邊羲靈看來,黑眸眼尾微勾。
那目光太過赤.裸,帶着直勾勾的打量,讓羲靈眼皮狂跳,
貓公緊随其後進來:“咦,老大,你怎麼回來了,可是遺忘了什麼東西?”
貓公順着其視線見到小鹦鹉,眼有驚色:“它怎麼進來了喵。”
謝玄玉道:“它生出靈識了,眼裡有光,你沒發現嗎?”
話語落,貓公“蹭蹭”爬上架子,一個眨眼,就來到了羲靈身側,将腦袋湊近觀察。
羲靈連忙躲避到架子上,謝玄玉擡步朝牆壁走去,取下另一把寶劍。
黑貓扭頭,若有所悟:“老大回來是換劍的?是那劍不好使嗎?”
謝玄玉并未回答,“铮”的一聲拔劍,劍刃明若秋水,映亮他雙目。
貓公得不到回答,面色不滿,轉而去問之前那把寶劍的劍靈。
劍靈一聲不吭,良久,幽幽怨怨開口:“他嫌用我打架不夠帥。”
貓公:“……”
貓公道:“别太招人耳目了,要低調一點,現在鬼市都知曉你這一号人物,你接單子殺的都是些窮兇惡極的靈修,身上牽扯的利益太大,他們背後的人被逼急了,難保會對你出手。”
回應他的,是謝玄玉将劍收入劍鞘。
“想殺我的人很多,他們算哪一個?”
聲音清越,若玉石相撞,含着一絲散漫的不屑。
貓公無奈舔爪,沒辦法,這人就這性格。
謝玄玉轉過頭,目光鎖定在羲靈身上。
“看好鹦鹉,等我回來。”
目光似刃,銳利如鋒,仿佛能将人看透,羲靈心跳如鼓。
他身影化作漆黑光芒,最後隻剩一團黑霧,消散在空中,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