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清冷平淡的聲音傳入沈緣的耳中,無異于是一道晴天霹靂,外面尚還下着雨,淅淅瀝瀝的聲音不絕于耳,可這一刻,沈緣似乎什麼都聽不到了,連帶着方才林鶴延那句話,在他的心頭上繞了一圈,片刻後便如雲煙般消散,沈緣張了張唇:“抱歉……師尊,您說什麼?”
他的思緒完全被打亂:“我沒有聽清。”
林鶴延依舊扶着他,手底下單薄身軀輕輕靠着一旁木質書架,青年腕間脈息弱得幾乎感受不到,沈緣借着書架的力勉強維持着站立的姿勢,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能在師尊面前依舊做一個清風明月般,挺拔如雪松叫他驕傲自豪的弟子。
林鶴延重複了一遍:“你要保命,得剖金丹。”
沈緣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比窗戶紙還要更白,原本好不容易挺起來的幾分魄力勇氣,在這一句話下被擊打得支離破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是沒有聽清,隻是太過于震驚而不敢相信,那問出來的話在他的唇間吐出時,沈緣緊緊盯着面前的師尊,期待他能夠推翻那唯一的活路,留他一條即使艱難也可以行走的獨木橋也好。
沈緣的身軀搖搖欲墜,他更加地貼緊了一旁的架子,努力提了好幾次力氣,卻都在中途洩氣,或許被迷霧遮擋前方,看不見遠處道路,總比站在孤島上進退不能要好得多,他的心裡還懷有一點微末期望:“……師尊,沒有别的辦法嗎?”
林鶴延隻道:“師尊不會叫你死。”
他親手養大的孩子長成如今這番模樣,林鶴延說不心疼那是假的,他看着自己的徒兒病了又好,好了又病,撐着一身羸弱筋骨,硬挺着活到這麼大,懂事乖巧,禮數周全,漸漸成為他所期待的模樣,林鶴延又喜又悲。
那把劍賜給了他,沈緣就自覺在自己的肩上擔了責任,他把萬劍宗當作家守護,把他當作父親一般敬愛,可損毀的丹田并不允許沈緣繼續将這根擔子挑下去,他應該要好好地活,不受任何束縛地去活,林鶴延對此早有預料,卻依舊在那盞燈忽明忽滅時亂了心神。
有關沈緣的事,總能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林鶴延淺淺回神,他縮緊了手指,一手将沈緣完全扶起來,這個動作并未用多大的力氣,或許是他太瘦弱,身體太輕,這些年沒人再哄着,便不好好地用飯了。
他的手指下,是一片皮肉包裹着的嶙峋病骨。
“剖丹之後,便無法再繼續修煉,你暫且修養着,之前負責的一切要事,便先交給修決罷。”
“做一個躺在床榻上的廢物嗎?”
他這個師尊,從來都公事公辦,剖取金丹這樣的大事,根本不打算與他商量或者至少問一問他的意見如何,師尊曾經真心待他好過,所以沈緣可以完全不計較那些委屈讓步與隔閡,他坦然地接受一切落差,沒了師尊的關照依舊可以蜷縮着好好過活,但此時事關他自身,沈緣自認不是個光正偉岸的人。
他也是自私鬼,他也想隻為自己而活,他不想去做一個一生都在委屈自己償還師尊恩情的大弟子,如若可以,他甯願這一切都沒有過,得不到,自然也不會失去。
林鶴延冷下聲音:“沈緣,沒有人說你是廢物。”
“師尊,我不剖丹。”沈緣壓着聲音說道:“絕不。”
林鶴延聲音更沉:“你要保命。”
沈緣沉默片刻,道:“我甯願死。”
他是怕死,但也不能以一種屈辱的方式活着。
“命重要還是你的金丹重要?!”林鶴延忍不住提高了音調,沈緣的性格是他一手養出來的,他知道這個孩子根骨裡便存着固執和要強,他乖巧聽話,但在某些事上絕不會妥協,他明明清楚地知道這些,可一股更大的風浪席卷了他原本尚還清醒的思緒,隻有沈緣,隻有他這個大弟子,才能叫他的理智被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