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話音剛落，剛才還叽叽喳喳的奴籍下人們都沒了動靜，可一個個心裡卻沒停着嘀咕，紛紛擔心起自己将來會不會沒了工作。

林輕來的晚，她進來時那幾個人正說得熱鬧，而現在靜下來，連人們吧唧嘴咀嚼食物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女孩從身後找到一個小碗，從鍋裡舀了小半碗飯，在竈台上扒拉了一點鹹菜，安安靜靜地靠在牆邊吃着。

平權運動的事林輕也聽過，她常跟在龍四太太身邊，而四太太身邊接觸的人最近時不時就會提到平權的事，看來這是大勢所趨。

從長遠來看平權當然是好事，可是崑東那邊經濟發達，平權後原先奴籍的雇工會得到公正的待遇，但對于崑西這樣主要以農耕經濟為主的相對落後的地區，工作機會大多掌握在有地有田的貴族世家的手中，如果非要取消奴籍，一定會有很多勞工因為世家不想拿出太多的雇傭費用而失去工作。

想到這，林輕的眉毛下意識地擰了起來。

平權是好事，畢竟沒有人願意當奴。

可是平了權卻連安身立命的工作都沒了，那又該怎麼辦？

林輕垂着腦袋，無味地想着。

“诶？這位不是北小姐身邊的輕小姐嗎？”

馬夫在盛飯的時候突然注意到了倚靠在牆邊的林輕，怪聲怪調地說。

“您都和四太太北小姐那麼熟了，這怎麼還到我們這些下人吃飯的地方吃飯呢，這不是折損我們嗎？”

另一個夥夫往前探起身，一邊夠着菜，一邊面露鄙夷地說：“切，什麼小姐，不過是個陪讀陪玩的下人罷了，和我們有什麼區别？連主子發|情都會被拉過去陪過，怎麼，跟大小姐一起讀了點書就覺得了不起？這小丫頭該不會真把自己當成東家的小姐了吧？”

旁邊幾個人呵呵呵地笑了幾聲，林輕低着頭，臉色漸漸發白。

旁邊一個滿嘴胡子的大叔聽着馬夫和夥夫的話，低聲制止道：“少說兩句吧你，人家隻是個小姑娘。”

“怎麼，我說的不對嗎？難不成她以為小姐會娶她？笑話！”

胡子大叔用手肘頂了那夥夫一下：“那也比你強，吃你的飯吧。”

“對對對，比我強。”夥夫哼笑着，“同樣是撅着屁股，咱們隻能天天撅屁股幹農活收拾那些豬牛羊的屎糞，可人家這小妮子撅着屁股就能換來舒服日子過，你們說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雖然胡子大叔給了夥夫一巴掌，但也擋不住其他人的陣陣哄笑。

小廚房裡的吵鬧聲依舊，偶爾又是幾句輕浮的譏諷，林輕默默地嚼着口中的白飯，面無表情地望着地面。

那些難聽的話語她早已經習慣。

五歲的時候，小林輕跟着奴籍的媽媽來到了龍家北宅。

她的媽媽是花匠，憑着一手養花手藝被雇到了北宅的花房。可是好景不長，在小林輕不到七歲的時候，媽媽在一次外出買東西時被鬧市中受驚狂奔的馬撞上，當場就離開了人世。

那時候小林輕年紀小，宅子裡的活她做不了，養花也不太會，當時管理花房的工長嫌她麻煩，在她媽媽死後沒幾天就要攆走她。

小林輕怕極了，七歲的她如果離開北宅根本不知道去哪裡。她抱着工長的腿苦苦哀求，可弱小的她還是被刻薄的工長一腳踹倒在宅子的門邊，腦袋也撞在了堅硬的門柱上。

就在工長再一次擡起腳朝她吼去時，龍四太太帶着龍彥北恰好從外面回來，善良的龍彥北見到小姑娘受欺負立刻沖了上去，阻止了工長的惡行。

當時已經吓壞了的小林輕被龍彥北扶了起來，她滿臉的淚水，卻吓得一聲都不敢出。

龍四太太并不幹涉宅子裡用人除人這類小事，不過看到那哭花了臉的小姑娘年紀和龍彥北相仿，雖然隻是個奴，但總還是一條性命。

再考慮到家裡沒有别的小孩，龍四太太便把小林輕留了下來，讓她和龍彥北作伴。

在那之後，龍彥北做什麼都會帶着林輕，而林輕也因此得到了學習的機會。

半碗白飯吃完，林輕拿起牆上挂着的圍裙，收拾了剛剛那些人剩下的餐具，幫着做飯的宋姨洗起了碗。

宅子裡的下人大多粗蠻，年輕的女孩不多，尤其是林輕這樣漂亮的花季少女來來往往總難免被那些男丁多看幾眼。

不過林輕向來性子清冷，很少和那些帶着心思的家丁說話，加上她坤澤的性别和在小姐身邊陪同的特殊身份，能和東家住在同一個樓裡，吃同樣的飯，做着不多的工卻過得比下人們都輕松舒服，時間久了那些男丁對她便經常冷嘲熱諷。

“要我說啊，就算北小姐娶也得娶何媚姑娘那樣的。”

“就是就是，誰不想找個會來事的啊，冷冰冰的無聊死了。”

幾個下人又在身後議論起來，輕薄的話語很快就有其他人不斷跟着附和。

林輕并不在乎那些人，她知道何媚平時時不時會給這些人一些小恩小惠，所以家裡的男丁大多願意幫何媚說話。

水流緩緩從手指間流淌下去，林輕把洗淨的碗碟放好，身後的冷言冷語仿佛與她并無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