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宅的産業裡,當下賺錢的也隻是一些房産和海域的收成,本來每年上半年茶園生意是大頭,可是這年春茶被輿論壓得死死的,新茶沒得賣,連舊茶也一并在倉庫裡發了黴,還因此失了茶園的管理權。
雖然不管理茶園倒是省了不少物料錢和工錢,可這對北宅來說實在算不上好事。
秋季收售糧能緩解一些壓力,但是北宅最大的産業是棉田,棉花産業占了北宅所有産業的六成,算得上是北宅的命脈。
但是棉花的采摘也在秋季,北宅從前一年就連續虧損,按眼下這情況,賬面的錢根本就撐不到秋天。因為棉田是勞動密集型産業,照料棉田需要衆多人手,按照崑西平權後的法律,棉田要付給工人的工饷很多。
好不容易付了上個月的工饷,這眼瞅着又要到棉田的工頭來拿饷錢的日子了,龍彥北在後院花房邊來回踱着步,眉頭緊鎖。
何媚從宅子前院到後院轉了一個來回,才在花房遠遠看到了一籌莫展的龍彥北,算着日子,何媚大抵也猜到了小姐是因為什麼而苦惱。
她從丫鬟小環手裡拿過绫絹扇,踮着碎步慢慢走到龍彥北的身邊,夏季炎熱,她半舉着扇子,邊給龍彥北遮着太陽,邊給她扇着風。
“小姐,阿媚知道你是為何這般凝重,阿媚有個想法,小姐是否願意聽聽?”何媚說着,往龍彥北的身前靠得更近了些。
龍彥北擡手扯了扯紗裙的領邊,這天确實有些太熱,剛剛還浮在額邊的汗現在已經挂在了臉頰上。
“有什麼你就說來聽聽。”龍彥北回道。
她接過小環送過來的涼茶,那茶帶着淡淡的藥味,雖然略苦,但是在這炎炎夏日倒是沁人心脾的解暑。
“阿媚知道小姐為棉田的饷錢發愁,小姐不是有一些收藏的名家字畫嗎,阿媚想……”
何媚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龍彥北合上了手中的碗蓋,碗蓋扣在茶碗上,發出重重的一聲。
龍彥北緊皺着眉頭,臉上是與這炎熱氣溫不相稱的冷峻。
“小姐,阿媚沒别的意思,您可别誤會啊。”
何媚看到龍彥北瞪圓的眼,一手捏緊了扇子,另一隻手也攬住了龍彥北的胳膊,趕緊解釋道。
“阿媚知道那些畫是小姐最珍愛的東西,還有四太太留給小姐的,阿媚不是讓小姐賣掉畫,而想先把那畫拿去當了,這不是要先穩住棉田工人嘛,等秋天棉花收了,賣了錢,咱們再把畫贖回來,小姐也沒半點損失的。”
龍彥北的表情慢慢緩和下來。
何媚說的這法子是一種籌錢的方式,之前母親龍四在的時候,也曾經把家裡的一些東西拿去當了,但是那些大多都是賣掉了。
母親在的時候,龍彥北覺得自家家底豐厚,可是現在她才明白,母親把大部分資金還是投入到産業裡了,而且母親的做法是不斷收入不斷投入,錢是滾動着的,存在賬上的死錢很少。
可是到了她接管北宅之後,基本都是在花錢,少有進賬。這隻出不進,北宅看似産業規模大範圍廣,可是要養活這麼大規模産業的勞工,賬上的那點錢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可再看一眼何媚,龍彥北怎麼也接受不了北宅在自己手上,居然要淪落到去當掉母親留給自己的畫的地步。
她咬了咬牙,把茶碗交給何媚,擡起左手,挽開裙袖,把手腕上的一個翡翠玉镯摘了下來。
這玉镯是龍老太太給過來的,老太太歲數大了,覺得首飾什麼對她沒了用途,便時常把一些镯子鍊子什麼的都交給她的母親龍四,讓龍四帶給龍彥北玩。
那是龍彥北年紀小,不懂得翡翠的種底色,隻是覺得這镯子好看,就拿着随便戴上玩了。可後來媽媽華桐才告訴她,這隻镯子,是崑東老坑的玻璃種翡翠,底子純淨,顔色飽滿均勻,是個相當好的東西。
龍彥北把镯子拿在手裡,指尖觸摸着冰涼,看着這晶瑩剔透、瑩潤純正的色澤,回想起媽媽當時還打趣說她眼光不錯的情景,心裡不免感傷起來。
“把這個拿去當了吧。我那還有些首飾,也都拿去當了吧。”她把镯子交給何媚。
何媚一驚,看着驕陽下那漂亮的玉镯,卻并不敢去接。
“小姐……這……這镯子……小姐可從沒離過身啊……”
龍彥北搖了搖頭:“該離開就離開吧,就當是讓它替我擋了這災,一會兒你去告訴墩叔,宅子裡也要緊衣縮食,該省就得省,從我這開始。還有一些以前我尋的那些好料子,如果可以,也都拿去當了吧,這麼緊張的時候,哪還有必要穿得那麼奢侈。”
何媚小心翼翼地接過玉镯,她垂眸看着,這隻平時和龍彥北一樣溫潤的翡翠玉镯,此時握在手裡卻是入骨冰涼。
她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再挽回些什麼,可龍彥北似乎已經下了決心。
龍彥北把袖口放下,剛剛還圓鼓鼓的衣袖已經平整地搭在她細嫩的手腕上。
“好了,我累了。”
說完,龍彥北提起紗裙,踩着碎石路往宅裡走去。
“小姐,哎……南、南小姐來了。”
還未走到碎石路的盡頭,龍彥北就遇到了匆匆忙忙跑過來的丫鬟小環。
小環跑得急,腳下讓石子一絆,半個身子都撲在了龍彥北的懷裡。
小姑娘擡頭一見是小姐,吓得趕緊道歉:“對不起小姐,對不起,小環太冒失了,撞到小姐了,有沒有給小姐撞傷?都怪我,小姐,請您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