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隻是一個想法,而是這個女人的野心。
如果說之前接管北宅茶園,讓龍彥西的野心了有了一點點的可能,那今天龍老太太最後的那番話,似乎把這件事撕開了一個真正的裂口,一個讓欲望洶湧而出的裂口!
“好了好了,彥西,我現在懂你了,我明白你特别高興,她們都被奶奶罵了,她們都不如你,我的彥西最棒了,性别不是關鍵,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乖,咱們不喝了。”
宋懷轲抱住龍彥西,試圖說點軟乎話,然後趁機把她手裡的酒杯拿下來。
可沒想到,聽了宋懷轲的這番話,龍彥西不但沒平靜下來,她反而一把推開了宋懷轲,擡手直接拿起酒壺,對着瓶口猛喝了兩口。
“彥西,彥西!别喝了,别喝了,我明白了。”
“不!”龍彥西喊了一聲,随即眼淚已經漫住了她的眼。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啊懷轲!你不懂在龍家,性别是有多麼重要!”
龍彥西離開宋懷轲身邊,她死死握着酒壺,身子歪在桌上,說着話,也流着淚。
“我奶奶她喜歡乾元,這也不難理解,每個世家的繼承人都是乾元,雖然我奶奶自己是坤澤,但并不阻礙她對乾元這個性别有格外的偏愛和崇拜,呵呵。你記得吧,我那次和你說過,我奶奶喜歡男孩,因為四太太是女孩,還是奶奶的最後一個孩子,所以小時候四太太過得可相當不好,但是她最終還是回到了龍家,還是享受着乾元該有的待遇,可是你知道我母親嗎?我母親是個中庸啊,是個在所有人眼裡什麼都不是的中庸!我母親一歲的時候,郎中說她将來會是一個中庸,從那天起,一個人的命運就被決定了……”
龍彥西仰着頭,眼淚鋪在她紅潤的臉上,滾落到她笑着張開的嘴裡。
“在知道我母親是個中庸後,她便做什麼都是不對的,别人的錯誤都是她的錯,别人惹的禍都會算在她的頭上,就因為這樣,我母親才會自暴自棄,不學習不讀書,隻是花天酒地,酗酒賭博,為什麼?就因為我母親是中庸啊,就因為她是我奶奶不喜歡的性别!你還會覺得性别不重要嗎?”
龍彥西越說哭得越厲害,酒壺裡的酒被她往嘴裡灌了好幾口,酒和淚都嗆得她不斷咳嗽。
宋懷轲知道,龍彥西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她哭成這樣子,隻能讓她繼續說,耐心地聽下去,除非她自己放下酒壺,否則誰也奪不下。
龍彥西吸了吸鼻子,抹了下淚,把桌上的菜看了一遍,最後用手抓起盤裡一小塊醬牛肉,像個孩子一樣頑劣地仰起頭,讓肉片垂進嘴裡,滿意地嚼了嚼,臉紅撲撲地繼續說。
“你知道我母親是怎麼有了我的嗎?說起來都很可笑的,我母親這人從小就不做正事,大了更是到處喝酒打牌,反正也是個沒用的中庸,我奶奶連管都不管她。有一次她在外面喝醉了,随随便便睡了一個女孩,對,是個女孩,因為那人當時年紀不大,可能剛剛成年?我母親這個酒鬼,甚至都不知道被睡的那個女孩的名字。直到後來過了幾個月,那女孩找到龍家,我母親才知道她懷孕了。當時我母親以為她是想要龍家的榮華富貴,我母親她可是個無賴,給那女孩大罵了一頓,結果那女孩說她什麼都不要,隻是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大了,她覺得這也是個小生命,不想讓這小生命死掉。後來我奶奶知道了這事,她想讓我母親娶了那個女孩,不為别的,我奶奶怕那女孩到處亂說,一來怕壞了龍家的聲譽,二來也是想讓我母親過的正常點,有個人管管她,有個孩子拴着她。結果呢,呵呵,造化弄人啊,那個女孩生産的時候大出血,死了,孩子卻活了。我母親是後來去參加那個女孩葬禮的時候,才從墓碑上知道那個女孩叫孟瑤。而那個活了下來的孩子,就是我。”
說完這些,龍彥西原先臉上的淚幾乎快幹了,可她又再次湧出來了新的眼淚,順着原來的淚痕往下淌。
她拿起酒壺,往嘴裡咕咕咕地灌了兩大口。
酒的辛辣讓她的眉心緊緊揪着,可她反倒是笑了。
“我媽媽就這麼沒了,剩下我母親帶着我,然後我一歲的時候,郎中又告訴我母親,我将來也是個中庸,哈哈哈,我也是個中庸,也是一個和她一樣,帶給她無數痛苦的性别。但是我母親沒有像我奶奶那樣對我,因為……”龍彥西苦笑了下,“因為她根本就不管我,她隻是每天醒來就喝酒,喝醉了就又睡了,再醒再喝,再喝再睡,她的眼裡隻有酒,沒有我。直到她36那年,她喝了一整天,然後第二天,她再也沒醒過來。那年我才十四。”
聽到龍彥西十四就成了孤兒,宋懷轲渾身一震。
她和龍彥西相識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聽龍彥西提到自己的母親和媽媽,提到她小時候的事。
宋懷轲往前探過去,想要拉住龍彥西的手安慰她,卻不想被龍彥西一巴掌拍開。
“怎麼,覺得我很慘是嗎?其實并沒有,懷轲,其實那才是我龍彥西的開始。”
龍彥西搖搖頭,神情倒是比剛才說話時輕松了不少。
“我母親死後,我才作為西宅的主人,得到了管理經營西宅産業的機會。因為我母親什麼也不管,所以奶奶當初隻留給西宅一些房産,她也隻是托人租出去,收來的租子全讓她拿去喝酒打牌了,西宅連個底都沒有。是我,是我接管西宅之後,把原先的産業一點點擴大,我有了更多的房産,然後又開始做了新的買賣,雖然我的茶園很小,但那是我自己掙的,幾塊魚塘、稻田,都是我掙得。如果說我大姐有能力,那她是從小就站在了一個金山上的,而我,我什麼都沒有,我的金山是我自己一點點賺回來的,我才是龍家最有能力的人!論能力,隻有我配接管龍家!”
此時那瓶秋露白已經被龍彥西喝完,她憤忿地把酒壺朝一邊砸去,酒壺瞬間摔在地上,碎片四散着迸射開去。
而龍彥西說了這麼多,大概也是累了,醉了,她歪着腦袋,一手撐着頭,帶着酒醉的紅潤,得意的笑,慢慢閉上了眼。
剛剛發出癫笑發出狂吼的飯廳突然安靜了下來,酒壺的碎瓷片上依舊挂着濃郁的酒香,靜靜地散落在角落裡。
太陽剛剛落下,餘晖還映着天際。西宅的院子裡點了油燈,讓整個宅子的色調變得暖了些。
可此時宋懷轲的心裡卻沒有那溫暖的感覺。
看着面前撐着下巴合着眼,仿佛在熟睡的女人,宋懷轲這才感受到,從老宅出來,在馬車上一言不發,到回來暢飲好酒,把心中所有的憤忿悉數吐露出來的龍彥西,是怎樣的心情。
她一直以為她愛了多年的女人是個把所有情緒放在臉上的人,可今天,她才看到女人這性格潑辣、八面玲珑的外表下,藏了哪些不堪入目、摧骨噬心的舊事。
這些改變不了又擺脫不掉的事,從沒有讓她的愛人如她母親一樣堕落,所有的不堪都化成了勃勃野心和堅定的信念,讓龍彥西更加鮮活。
宋懷轲小心翼翼地站起身,長袍随着落到腳邊。她慢慢伸出手,輕輕撫摸着龍彥西的頭發,把女人擁在懷裡。
她知道龍彥西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哪怕隻有那麼一丁點,一絲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