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三月,崑西進入春茶采摘時節。
龍彥北因傷不便出門,坐鎮宅裡主持北宅采茶。
前一年冬天,北茶居的杏酪和葡萄釀賣得紅紅火火,在崑西百姓中積累了很好的口碑,一下子就沖淡了之前因為風水問題影響的北宅茶葉。
加上龍彥北在茶葉上市前找人關注輿論,防止再有人拿去年的風水問題做文章,北宅的茶葉一入市就憑借新嫩鮮爽的良好品質,銷售得十分順利,第二批茶葉甚至還沒等運出茶園門就被崑東崑南的茶商預定了。
在市面上搶不到北宅茶的茶商紛紛上門求茶,一時間北宅門庭若市,車馬盈門。
可好景不長,就在春茶采摘臨近結束的最後幾天,北宅的茶園突然來了幾個崑西府的衙役,那衙役一到就命人封了茶園,說是收到茶工舉報北宅茶園用工超時。
茶園的夥計處理不了,趕緊到宅裡報信。林輕正在前廳,聽了報信夥計的話立即就讓墩叔備車往茶園趕,臨走時她想了想,特意囑咐墩叔,先瞞着龍彥北。
平權運動過後,平權軍掌控了崑西崑東和崑南的府衙,雖然世家貴族仍擁有巨大資産,但至少人不再分等級,而且所有勞動者都獲得了勞有所得的權利。
平權時不但要求世家貴族拿出補償款,各地府衙也頒布了保障勞工利益的法規條例,用工時長标準就是其中的一條。
去茶園的路上,林輕坐在馬車裡,心裡琢磨着剛剛夥計禀報的用工超時的事。
茶園從西宅接收回來就一直由龍彥北管理,林輕雖沒多過問,但她相信龍彥北絕不會在用工時長一事上苛刻茶工。
自從那日龍彥北與她提到龍家在崑西的地位和其他世家關系之後,除了崑西海家、劉家等幾個大戶,林輕自然想到的就是崑西地區最高管理機構——崑西府——也與北宅有着一定的關系。而今日是她管理北宅産業以來,第一次有崑西府的人找上門,竟是因為“舉報”。
林輕不知這“舉報”裡究竟真假幾分,看來隻能到了茶園看看這衙役是怎麼說了。
林輕在茶園門口剛下馬車,就聽見門房裡吵吵嚷嚷,接車的夥計面露難色,小心翼翼地說:“姨太,錢師傅和幾個官爺在門房裡,我們好茶供着,可那官爺脾氣實在是大,坐了會兒就不耐煩了。”
夥計口中的錢師傅是茶園管事人老錢,他是北宅的老人,龍四在世時就由他管理茶園,經驗豐富,為人處世得當,如今年歲大了,頭發都白了一半。
林輕以前就認識老錢,知道他做事靠譜,絕不會怠慢這些衙役。
林輕點點頭,接車的夥計便退到了一旁。
一進門房,林輕就看到四個身高馬大的衙役癱坐在木椅上,兩個腰間帶刀的正喝着茶,另兩個趾高氣昂地朝沏茶的老錢不耐煩地說着什麼。
四人見林輕進了門,上下打量一番。
老錢一見林輕進屋,趕緊把林輕迎進來,給衙役介紹道來人便是北宅姨太。但其中三人聽聞連身都沒起,隻有一個稍微斯文些的衙役站起來朝林輕點頭示意。
林輕從沒與崑西府打過交道,以前龍四在世時,府丞是由貴族世家選出的人來擔任,這被選出來的府丞往往并不來自最大的權貴世家,但必是知書達理也能權衡世家利益的人,據說宋懷轲宋家祖上就有人擔任過崑西府的府丞。而如今,各地府丞都是從平權軍軍長中選出來的德行好、最有威望之人。
就算府丞有學問有威望,但也是原來的奴籍,而府衙的衙役官人就全都是當初參與起義的奴籍勞工了,這些人多是魯莽武夫,得了些權就狂妄忘形。
面對幾個人的無禮,林輕沒有在意,她在那四人對面坐下,先開口問道:“四位官爺,我聽說是有人舉報北宅茶園用工超時,想問一下,是何人舉報?是否是北宅之人?”
“這個不能說,我們隻是接了舉報,來核實的,如果确實存在這種情況那就得罰。姨太也知道,如今的天下可不隻是貴人們的天下了,平權之後,任何人都享有一席之地。”
見茶已見底,林輕擺手讓老錢給衙役倒上,微笑道:“官爺說的是,自平權之日起,北宅也是事事遵照律法,這‘舉報’恐怕是個誤會。”
其中一位衙役哼笑了聲:“究竟是不是遵照律法,又是不是誤會,那得看核實結果。”
“那要如何核實?”林輕問。
“我們會與茶工一一談話,了解真實用工情況。不過這事姨太得回避,這個管事的也得回避,不然你們在跟前我們問不出實話,害了茶工利益我們回去可沒法交差。”
林輕讓人安排好四位衙役,好茶好吃的伺候着,她自己在茶園附近找了個地方歇息下來。
茶園用工人多,但北宅從來都秉承龍四太太在世時的待人理念,給勤懇做事的下人盡量好的環境和待遇。
加上北宅前一年年末生意大有起色,年前還給大家發了紅包,林輕相信.訪談自然會有公正的結果。
于是她便望着碧綠如染的茶園,賞着茶景,腦中理順起毒飼料一事搜集來的線索。
過了大半日,下人來請林輕回茶園,剛進門房,那長相斯文的衙役便拿出白天訪談的記錄,而另外三個人懶散地站在一邊,斜睨着林輕。
“北姨太,我們是秉着公正嚴明的态度談了茶園所有的茶工,不過結果是八成的人都反映北宅茶園确實存在用工超時的問題,訪談字據我們會保留,過幾日會府裡會送來處罰結果,今日還要謝謝北姨太的款待。”
說完,衙役把訪談的字據往桌上放了下,可還未等林輕看清就又收了起來,根本不容林輕質疑。他們提着腰間的刀,仰着頭大搖大擺地走出門房,離開了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