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丞不答,難道是在故意考我?那好,林輕就先說說看,府丞看看林輕說的對不對。”
林輕把洗茶的水倒掉,再次倒入熱水,這次茶葉充分舒展,随之整個車廂也充滿了茶的香氣。
“龍家作為崑西第一大戶,素來做事講品質,講良心,從龍老太爺龍老太太開始,到龍四太太,再到現在的龍家,龍家發家不靠搶不靠騙,也從不擠兌其他人,而是靠誠信和品質,無論是東宅的飼料生意,還是北宅的糧、棉,都是如此。這是龍老太爺立的規矩,也是龍家立家之本。這是對崑西,乃至崑東崑南市場的維護,也是對生産者、使用者的維護。如今平了權,貴族也沒有特權,人人平等,像我這樣原先是奴籍的人也不用再依附于世家,可以擁有自己的勞動所得。作為龍家,也早就洞察當下的市場不再僅僅是貴族之間的交易,給平權者機會,讓人人都參與到生産和交易之中,才能讓市場活躍,讓資源流動。龍家也會利用龍家的資源,創造生産機會,讓更多崑西人能有勞,有勞自然就有所得。”
茶已經倒好擺在白鶴面前,但白鶴仍在字斟句酌思考林輕剛剛的這番話。
白鶴和崑西其他世家也打過交道,尤其是來往更多的海家,但大部分世家都是捂着自己的那些積累,生怕平權後自己的資源被瓜分,更說不出讓市場活躍讓資源流動的想法。
白鶴心中暗暗驚歎,但還是不露聲色地拿起茶杯,如同敬酒一般向林輕舉杯,說道:“之前就聽說北姨太明事理,白某今日一見,此話果然沒錯。”
“白府丞謬贊了。”林輕也拿起杯子,舉了一下,“這些都是四太太一直秉承的,四太太過去常說‘崑西好,龍家才會好,龍家好,崑西也會更好’,這話我和我太太都深信不疑。”
白鶴品着茶,笑着點點頭。林輕簡單的幾句話就擺明了龍家和崑西相輔相成的關系,這種格局讓白鶴很是佩服。
茶香溢滿整個車廂,剛剛才一沖泡,白鶴便知這是北宅上好的明前龍井。此時已是初夏,氣候漸漸熱起,明前茶的清香讓白鶴幾乎忘記了燥熱,倍感清爽。
林輕不逼不問,仿佛真是以請白鶴喝茶為目的,和她探讨龍家将為崑西提供更多勞動機會。
白鶴邊聊邊想到先前她多次敷衍龍彥北,頓時感到更加慚愧,林輕對她以誠相待,根本沒拿崑西府對龍家做的那些事質問她,反倒是從穩定崑西的角度出發,幫着崑西府解決問題,白鶴覺得自己真是把龍家想狹隘了,把這龍家北宅這兩位東家想簡單了。
于是她喝完面前的茶,主動對林輕坦誠道:“北姨太,之前我多次躲着北太太,并非是對龍家有成見。如今的崑西府都是當初的平權軍,平權軍出身奴籍,之前憑着一身莽氣造反起義,但不少人當了府官之後就用權換利。實不相瞞,海家人确實利用我和海家明珍小姐的關系,趁機拉攏府内官員,私下濫用職權,不但擾亂崑西市場,也讓龍家蒙受損失。我躲着北太太,是因為這裡面牽扯了太多人,關系複雜,超出我的料想。我作為府丞必須處理,但這府衙的事總得有人來做,我也沒法把他們全都處理掉。府裡的事情太多,容你們給我些時間,我定會肅清流弊。隻是……隻是東小姐那邊的飼料廠……我知道海家利用低價搶了東宅很多主顧,這我還在想辦法。”
林輕慢慢把沖過的茶葉渣倒掉,心想白鶴确實不是逃避之人,能和她說出這些已是誠懇,這麼大一個崑西府,都是從平權軍來的,哪能個個都是白鶴這種能力和品性,白鶴能說出“肅清流弊”,看來早就發現問題,問題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便點頭表示理解。
“白府丞是位好官,這是崑西百姓的福氣。不過海家飼料比東宅便宜,那些主顧選擇買海家的飼料導緻龍家丢了生意,這事白府丞恐怕解決不了。在商言商,誰都想買便宜的,這很正常。但從市場的角度來說,都說一分價錢一分貨。海家飼料為何便宜?自然是用了便宜的原料。那便宜原料有便宜原料的效果,貴原料有貴原料的好處,這其中的區别海家不說,就沒人了解,外人看到的隻是價格迥異的兩種飼料而已。現在平權了,各個産業不會再都被世家貴族壟斷,将來會有更多的小作坊開工,若是大家都用便宜材料,做便宜東西,長此以往,街市上充斥的恐怕隻是那些便宜東西了。”
林輕的言語再次讓白鶴頓感錯愕。
平權以來,崑西各地确實湧出很多工坊,和原先諸多世家的産業有沖突,甚至世家之間也有産業重疊,那些世家族人天天跑到崑西府告狀,說來說去就是被人搶了生意,要崑西府給說法,保障世家的權益。因為那些世家産業規模小,幾戶加起來都沒有龍家東宅丢的生意多。
可林輕今日的話根本不提龍家的損失,都是放眼崑西,放眼将來,正是應了剛剛那句“崑西好,龍家才會好,龍家好,崑西也會更好”。
白鶴心中實在佩服,林輕的這些話可比那些讨說法更容易讓人接受,也确實給了她一點點撥。若是好的壞的都混在一起不加明示,隻讓人看到貴賤,那貴的很容易被擠出市場。當下的便宜貨主要還是用了相對劣質的材料,長此以往,市面上就沒有好貨了。
第二壺茶眼見到底,林輕也轉了話題。
“白府丞,還有一事林輕恐怕得多句嘴,東小姐和海家明珍小姐确實有過婚約,但婚約沒有履行,最終以三塊魚塘的代價退了婚,這件事東小姐有她的苦衷,海家也有海家的目的,整件事裡最可憐的就是明珍小姐了。我和明珍小姐不熟,但我們都是女子,都是坤澤,在感情中總會有相同的感受,我也真心希望明珍小姐能遇到有緣人,她應該被善待。”
提到海明珍,白鶴的眼神暗淡下來,她無奈地點點頭。
她何嘗不想善待海明珍,給海明珍一個家呢,但海明珍總歸是海家人,如果海家不肯,她就算是府丞也照樣無法給海明珍幸福。
茶水喝完,白鶴準備告辭,林輕想說的話都已說明,她相信白鶴自會有合理的處置方法,也不再留人。
小鄭聽聞車廂裡的動靜,趕緊過來掀開車廂簾,攙扶白府丞和東家下車。
站在車下,白鶴再次端詳林輕,這時的林輕已不僅僅隻是個眉目如畫的女子,簡短對話中她表現出的胸懷氣度以及睿智聰慧都讓白鶴欽佩。
臨走時,林輕突然追上一步,對白鶴說道:“林輕還得謝謝府丞大人,是你當初嚴肅軍規軍紀,懲治了一軍和三軍軍長,也為我妻子報了殺母之仇。”
白鶴回以微笑:“北姨太不用謝我,整頓軍紀,讓平權軍成為崑西百姓的守護軍,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說完白鶴走進小巷,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