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一個月,正是春茶生長的關鍵時期,往年崑西春分前溫度升高,北宅的茶園裡,茶芽萌動、展葉,葉子生長抽新梢,便可産出上好的明前茶。
可這一年,春分前崑西竟連日陰雨,往日早就穿不住的棉袍,如今穿上也不覺得暖。
雖已經預料今春會遇到倒春寒,可連續十多日也不見轉暖,北宅茶園遭受了巨大的影響。
茶樹剛剛萌發的嫩芽在低溫陰雨中凍傷凍死,不但可能明前無收,恐怕今年北宅茶園的茶葉産量品質都會大大下降。
林輕坐在偏廳的紅木椅上,聽茶園管事老錢說完茶園的受損情況,臉色逐漸沉了下來。
龍彥北坐在林輕身邊,按兩人原先商議,第二日龍彥北便要再次前往崑東,拓展北宅商路。可聽老錢口中的情況比想象更嚴重,龍彥北的神色也更焦急,手心攥出了汗,眉心擰成了疙瘩。
“阿輕,要不我還是過些日子再去崑東吧?”龍彥北望着林輕,忐忑道。
林輕沉沉思索着老錢的話,半晌才緩緩搖了搖頭,擡眼看着龍彥北,臉上漾出一抹微笑:“不必,太太還是明日啟程,茶園之事我會盡量處理。”
龍彥北的神色更擔憂起來:“你也聽錢師傅說了情況,母親在世時錢師傅就管理茶園,若說經驗崑西恐怕無人能及過他,可他都覺得今春氣候實在反常,茶園勢必大受損失,如此情形我豈能離開,留你一人面對?阿輕,你現在的身子不能動氣,萬事都急不得啊。”
龍彥北說得情急,整個身子前傾過來,牽起林輕一隻手,緊緊攥着。
林輕臉上笑意不減,她擡手撫摸着龍彥北的手背,細細安撫,點頭理解龍彥北的心意,可還是慢慢地說:“太太的心思我當然懂,可天氣并非誰人之力能夠左右,錢師傅有經驗,我一定向他好好讨教,茶園的事隻能是盡人事聽天命,太太你想,若今年茶園收益難保,那才更應當到崑東多謀路子,你說是不是?”
龍彥北焦躁地歎了口氣,她知道林輕說的對,可一想到林輕有孕在身還要忙裡忙外,心裡特别不是滋味。
尤其這次并非往年收茶那麼簡單,這次是遇到了多少年不遇的冷春,這麼棘手的事林輕必然不會隻坐在宅子裡,那茶園離北宅不近,往返也得一個時辰,想到林輕要坐着馬車在外颠簸,龍彥北就心疼極了,攥着林輕的手也緊了緊。
“阿輕,我懂你的意思,可……唉……”
龍彥北垂頭喪氣,一臉的無奈,她站起身,把林輕從旁邊椅子上拉到自己的身邊,讓林輕坐在自己腿上,仰頭看着林輕。
“阿輕,你也說了,天氣冷暖誰也阻不了,那怎樣的結果你都莫去強求,好嗎?我無法說不在意茶園收益,可當年賣不出茶的時候我也經曆過,你都看到了,那時我再無能再窘迫不也這麼過來了嘛,沒了茶還有糧,咱還有全崑西的棉田呢,就算今春茶樹都挨了凍,咱也不怕,好嗎?你答應我,阿輕,你答應我,千萬别動氣,别傷了身子,好不好?”
望着龍彥北真摯的眼神,清澈的眼中如同一灣暖泉,盛滿了她的憂慮與體貼,泉中映着林輕的身影。
林輕的心被這灣暖泉包裹着溫暖着,她彎起唇角,笑着點點頭,一手攬着龍彥北的肩頸,一手擡起,用兩指展平龍彥北擰皺的眉心。
“小北,你的話我記得,都記在了心裡,你放心,我懷着咱倆的孩子,無論怎樣我都不會視此為兒戲,我會好好待咱們的孩子。”
聽聞孩子,龍彥北徹底坐不住了,她站起來,扶着林輕坐下,自己蹲在林輕身前,摟住林輕的腰,把頭埋在林輕的腹前,側過臉,像要探聽裡面動靜一樣,把耳朵貼在林輕的腹部。
“哈,傻瓜,月份還少,哪聽得到。”林輕揉了揉龍彥北的腦袋,低頭笑看着她。“你莫擔心,身子自然是第一位。”
有了林輕的話,龍彥北才算放了心,這才漸漸展了眉頭,但她望着林輕,又暗暗輕歎:“其實我也怕走後奶奶再為難你,宅裡宅外這麼多事,實在怕你吃不消。”
林輕捧住龍彥北的臉,輕輕在龍彥北的眉心吻了一下,帶笑說:“瞧你說的,奶奶也不是那樣的人,别擔心,你安心去崑東便是。”
雖然不在宅裡,但林輕和老太太之前的事龍彥北都知道個七七八八,林輕不說,其他人也會講。
龍彥北當然不希望林輕一直受氣,可那畢竟是自己的奶奶。
當初老太太因為身子虛弱來北宅調養,如今早就恢複了精氣神,甚至比之前在老宅時身體還結實,可老太太不提走,當孫女的也沒法說。老太太暗下找林輕麻煩,龍彥北更沒法在明面上講,隻能暗暗心疼林輕。
龍彥北想了想,最後還是覺得不大放心,她仰起頭,用臉貼着林輕的面頰,小聲道:“那,我把小環留下,小環雖然貪吃了些,但做事膽大心細,比舒兒也靈巧。這次我去崑東,天日漸暖和,那邊我都熟絡了,不用小環跟着我,所以讓她在你身邊做事,這樣我也少些顧慮。”
林輕本不想答應,龍彥北出門在外,有小環陪在身邊,一來可以照顧龍彥北的起居住行,二來也有個人陪龍彥北說說話,可她看到龍彥北期盼又有些執拗的眼神,知道隻有接受才能讓龍彥北安心,于是不再推辭,點頭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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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彥北前腳離開北宅,林輕立即收拾好,讓墩叔安排馬車,前去茶園。
馬車剛到龍牙山,陣陣寒意就襲面而來,以往春日裡生機勃勃的北宅茶園此時因為陰冷的氣候而顯得分外蒼涼,整片茶山望去,茶工們站在樹間,對着尚未展葉就被凍傷了芽的茶樹徒然興歎。
小環和舒兒跟在林輕身邊,看到眼前的景象便知事态嚴重,兩個小丫頭不敢言語,隻跟着林輕的腳步,眼望着四周,護着姨太免被磕了碰了。
林輕拒絕了老錢安排的滑竿,一步步邁上茶山,查看茶園的情況。
她走在茶田裡,看着一個個朝她行禮卻神色茫然的茶工,望着一眼望不到邊的茶山,那一叢叢綠油油卻好似寒冷發抖的茶樹,站定下來,閉目冥思着。
老錢跟在林輕身旁,惋惜地撫摸着茶樹枝葉,一臉愁容。
他早就察覺氣候的影響,凍害來臨前便讓茶工們提前采摘,可今春天氣暖少冷多,茶芽根本長不大,搶下來的茶很少。老錢給北宅種了這麼多年茶,倒春寒不少見,可像這麼冷的春天他還是頭一遭碰上。
本該繁忙的茶園在這一刻好像全都安靜了下來,幽幽寒氣籠罩茶山,讓人心裡發緊。
林輕雙唇輕微地顫了下,聲音不高,開口道:“錢師傅,熏煙吧。”
“熏……熏煙?”老錢驚訝一聲,納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