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彥西心中甚是得意,自她派人探得龍彥東身世之謎起,便知終有這麼一日。
沒了這個“順理成章”的大姐,龍彥西的眸子再次凝住,望着對面面挂擔憂之色的龍彥北,她悠悠地走到龍老太太身後,俯下身子,靠在老太太肩頭,語氣輕緩地說:“就算姐姐不是龍家人也無礙,想必奶奶早想過要将龍家交給你最愛的小孫女吧?”
龍老太太冷哼一聲,卻将頭别向另一方,冷冷道:“不錯,你妹妹雖懦弱了些,略欠成熟,但她品行端正,就算把龍家交給她,多加指點,假以時日,她必會帶龍家走正途,讓龍家更加昌盛。哪像你這孽障,竟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聽老太太又是怒罵,龍彥西不但不怒反而又笑起來,她抽出手中短刃,指尖持着刃柄稍微一削,龍老太太一束發尾頓時削落。
霜發落地,龍老太太身子雖然未動,可依然能覺察到頸邊刃鋒的寒氣。
廳内人頓時又是大驚,但顯然龍彥西也并非是想對老太太下手,她唇角牽起漠然的笑色,道:“奶奶,我怎不知龍家家主居然以品行為先了?可誰人不知當初老太爺是與其他兄姊相争,緻各家落敗,才将當初枝繁葉茂的龍家削減成如今我們這獨一支呢。誰又不曉四太太在崑西商場征戰,手段明強暗狠,才讓龍家有了如今的地位。奶奶現在倒是教育彥西龍家是以德為先,靠品行論家主了。”
說到這,龍彥西将目光投向木椅上臉色略顯蒼白的林輕,又看了看陪在林輕身邊與之雙手相牽的妹妹龍彥北,不動聲色地微微笑了笑,語調也慢了下來。
“奶奶,若真是論品行,那挑唆被趕走的糧工,讓他們趁年慶之際行刺龍家孫媳,您說您這樣的品行,在老祖宗位上,您可坐得穩?”
今日正廳内所有人已經聽聞太多震撼之事,可饒是如此,在聽到龍彥西說出當年冬日混在北宅下人中行兇的人竟然是老太太所為,所有人還是相顧失色,瞠目結舌。
沖擊最大的自然是龍彥北,她看着微笑不語的姐姐龍彥西,又看着已頓時漲紅了臉的奶奶,嘴唇微微顫抖,聲音中帶着不可置信的顫音,問道:“奶奶,真……真是如此?”
見小孫女已經眼眶含淚,龍老太太知道她對龍彥西的話已經信了一半,一邊連連否認,一邊轉頭斥道:“不孝子!你這個不孝子!滿口胡言!她是我的孫媳,我怎能害她!我怎會……小北,莫要聽這孽障胡說!莫要信她!”
龍老太太說着便要竭力按椅起身,可她怒氣愈盛氣力反而愈衰,身子猛地一躍未起,反倒頹然倒在椅上,憤懑之餘,她氣喘籲籲,甚至四處去尋可擲可打之物。
龍老太太怒不可遏,氣得團團轉,龍彥西卻是看得發笑,她對老太太的責罵充耳不聞,依然神情自若,輕笑着搖了搖頭:“奶奶何必如此盛怒,你若當我一派胡言也罷,隻可惜了奶奶那對白玉镯,竟落入鄉野粗人之手。不過我還有些奇怪,那镯子本是一對,奶奶買人辦事又何至于将其拆散,怎會有人在街市那家當鋪裡隻當一隻镯子呢?”
龍彥西邊說着,眼珠提溜轉着,她突然假裝頓悟到了什麼,用手輕掩着嘴,怕是洩露天機,小聲在龍老太太耳邊說道:“看來……看來奶奶所托之人也并非盡心盡力啊……”
龍彥西的話剛說完,隻見虹姨立即跪了下去,老太太還未開口,她便連聲告罪:“奴該死,奴罪該萬死!老祖宗,都是奴的錯,是奴動了歪心,隻……隻給了那些人一隻镯子,奴……奴真的該死……老祖宗,奴該死……”
虹姨的頭在青磚地上磕得當當作響,而龍老太太緊緊握着扶手,指節發白,已是氣塞胸臆,完全說不出話來。
虹姨寥寥幾句已讓在場衆人清晰事情始末。
那年被刺的是林輕,可擋刀的卻是龍彥北,衆人皆以為是林輕當時在北宅産業動作太大,觸怒于人,才遭此劫,現在才知居然是龍老太太暗中用一對白玉镯子買通幾個糧工作亂,圖謀行刺。
知曉真相的龍彥北已從正坐上撇開目光,她雙手将林輕的手握于掌心,呆呆地望着青磚地,良久才深深吸一口氣。
見小孫女眸中失望之色,龍老太太心如刀絞,可方才虹姨的反應已讓她此刻的解釋蒼白又無力,她顫巍巍地晃着身子,隻覺眼圈一熱,老淚再次順頰流下。
龍彥西眯着眼,看着妹妹無奈又哀傷的垂着頭,不禁心中暗笑。
她随意把玩着手中的短刃,将短刃從鞘中抽出,邊用手指撫着刃鋒邊喃喃自語:“唉,反正奶奶不喜這孫媳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自己孫女不争氣,差點把家業敗光,本想娶個奴籍媳婦回來幫着看看宅院,倒時再找點什麼名義休了便是,誰想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娶回來的小賤奴牽着自己孫女鼻子走,想除又沒除掉,還傷了寶貝孫女,這算盤可都是落了空,若換了我也自然恨之入骨。不過奶奶也真是心狠,第一次未得手,這次莫不是想連大帶小一起除掉?唉,隻是可惜那貪吃的小丫頭。”
龍彥西最後的這番話明顯是指前幾月小環因燕窩遭毒害一事,雖然林輕幸免于難,可小環慘死,龍彥北和龍老太太都聽聞當日小環七竅流血,身軀扭曲如枯藤,臉上的痛苦與驚恐慘不忍睹。若當時受害的是林輕,那必然是一屍兩命。
當下聽到龍彥西再提此事,竟牽扯龍老太太,龍彥北頓覺血液凝固,身子如被寒風封凍住一般,她想再問問奶奶,可卻不知該如何開口,隻有無聲的震驚在空氣中回蕩。
龍老太太氣得雙手發顫,她憤然挺身,伸手去抓倚在八仙桌邊的拐杖,可心急手亂,匆忙卻把拐杖推倒,哐當一聲,重重摔砸在地,聲響清脆,回蕩在寂靜的廳堂之中。
“滿口胡言!胡、胡言……咳咳咳……咳咳咳……你這個孽……咳咳咳咳……”氣急攻心,龍老太太開始咳嗽不止,臉色從陰沉咳得漲紅,猛咳一陣後便連續幾次短暫哽住,幾近暈厥。
老太太臉龐因憤怒激動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潮紅,接連又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爆發,撼動着她殘燭一般脆弱的身軀,龍家幾人都一度想上前安撫奶奶。可此時龍彥東和龍彥北卻是各有心思,已算不上龍家人的龍彥東雖然憂心奶奶,可她根本沒有上前的資格。
而得知真相的龍彥北更是木然而僵,心中怅然。
連坐在旁側的龍二也隻是看着母親勃然大怒,雙手反複握了握,卻并未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