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二不知林輕說起這些北宅舊事究竟何意,但她望着林輕雖然身子臃腫,可說話時語調甯靜,目光堅定,并非隻為拖延,龍二也未打斷,示意林輕繼續說下去。
林輕撫了撫腹部,繼續講。
“離開北宅,侯何二人很快便花光了積蓄,他們做得惡心事人盡皆知,即使四太太不在,北宅不如往年強勢,可龍家畢竟是龍家,北宅依然是龍家北宅,北宅趕走的人外家無人敢用。侯何二人窮困潦倒,但就在那時他們遇到了一位貴人,這位貴人是誰想必西姐不會陌生……”
林輕說着看向站在龍老太太身後用短刃挑着燭火的龍彥西。
“這位貴人當然就是西姐,隻不過此次并非西姐與侯翰乾初識,侯翰乾還在北宅做掌事時,身後就應該有西姐的點撥了吧。”
誰也沒想到林輕的話會直指龍彥西,目光立即都聚在龍彥西身上,不過林輕也隻是說,既無憑也無據,龍彥西依然用短刃擺弄着壽燭的火苗,好似根本沒聽到林輕的話一般。
林輕此時也并沒指望龍彥西承認什麼,她依舊語氣沉穩。
“讓侯翰乾去東宅試試掌事這事應該是西姐給他出的主意吧,其實西姐心裡明白的很,東姐那麼剛正一人,怎會接受侯翰乾這種小人,自然是狠狠羞辱一番然後讓他滾出去。侯翰乾再不堪總是在北宅做了多年掌事,總是個有心氣的人,不過西姐早知道他有個遠方親戚在東宅飼料廠做工,挨了東姐的羞辱,隻需要讓侯翰乾想起自家親戚可用,稍微透漏一下飼料廠的燕三有舊疾,命不久矣,有意要為家裡多賺些銀兩,他自然會想到下毒再讓燕三頂罪。東姐對東宅産業管理嚴苛,若不是熟人根本不會了解其中要點,在飼料廠下毒出事,東姐很容易察覺是龍家自己人所為,西姐平日是張揚了些,可也沒傻到明目張膽對東宅産業下毒,而我恰好在東宅做過,東姐就算拿不準,但隻要想到這點,總會在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這既能報複北宅,又能損害東宅的事,侯翰乾當然要做,他沒理由不做。”
龍彥東聽到此話微微偏了下臉,雖然事情已過很久,可當時她确實如林輕所說,對北宅、對妹妹、對林輕産生了疑心,事後每每想起仍覺愧疚。
她仍記得那時姜城聽她對自家姐妹起疑時不可思議的神情,姜城是赤誠直率的性格,姜家姐妹也不會如龍家這般猜疑忌憚。
可如今不但姜城已不在身邊,就連她竟也與龍家毫無瓜葛,難免讓人感歎物是人非。
怅惘之餘,龍彥東想,既然自己并非龍家血脈,那她同姜城一樣也是奴籍,是否兩人便再不會如以前那樣遙遠?可這念頭也并未讓她感到欣慰,經過之前的訣别,她已不知還能否和姜城回到初始,更不敢奢求能否還有來日。
不過廳内并無人察覺龍彥東的情緒,林輕聲音不大,略顯清冷的嗓音是此時所有人的關注。
“東姐确實誤以為那是北宅所為,對我和小北怨恨了一些時日,那時也恰逢小北遇刺昏迷不醒,我對毒飼料一事毫不知情,更無從查明此事與東姐解釋,隻是等我得知投毒一事,從侯翰乾的遠方親戚丁茂盛最終查到侯翰乾時,侯翰乾竟蹊跷地死在前一晚的大火中。”
林輕停頓了下,龍彥北為她端來茶,讓她緩緩喝了一口。
“侯翰乾死了,一切也都斷在了這。”
衆人皆沉默不語,廳内寂靜無聲。
龍老太太看着神色與往日一樣淡漠無常的林輕,微微凝神。
東宅毒飼料的事大孫女曾與她說過,可龍彥西竟也參與其中,而且與北宅那掌事勾結在一起,龍老太太還是頭一次耳聞。
雖然僅憑林輕剛剛所言還無法證實,但在此時,龍彥西幾乎對家主之位勢在必得時,林輕沉靜地講出當年舊事,事事均指向龍彥西,龍老太太感覺這番話絕非突然起意,恐怕北宅早已查到些什麼。
突然,沉悶的正廳裡響起龍彥西的笑聲。
她把短刃從燭火上取下,刃尖在火焰的炙烤下發着燙,卻壓不住利刃的寒意。
“林輕,你說了這麼多究竟何意?說是我收買侯翰乾那鼈孫,壞北宅的事,又到東姐的飼料廠投毒,最後還放了把火把那鼈孫燒死了,這筆賬就都在我頭上了?林輕,你有孕在身,如此言語也不怕帶了煞氣驚了腹中孩兒?這可是龍家骨肉,妹妹,你也任由她胡鬧?奶奶說得當真如此,這北宅是外人掌家,小北可真是被人拿捏得緊喲。”
龍彥西幾句話便将矛頭轉向北宅的執掌權,龍老太太的表情也有些微妙的變化。
林輕低頭扶着鼓起的腹部,輕輕笑了下。
龍彥北察覺林輕的指尖有些涼,她将林輕的手指在自己掌中揉了揉,想要幫她捂暖,卻被林輕笑着收了回去。
見林輕眉眼舒展,扶着腹部靠在椅子裡還算惬意,龍彥北心中也安穩了些。
她并未被姐姐龍彥西的話牽走,而是擡起頭,正視着姐姐,繼而目光又看向龍彥東身邊的宋懷轲,心平氣和道:“阿輕那話确實說得不妥,或許應是說,那晚的火,是宋先生的手筆吧。”
龍彥北一句話将所有人目光從别處聚于宋懷轲身上,就連龍老太太都吃驚地望了過來。
宋懷轲之前一直站在兩方之間,置身事外,去廳外拿回熱茶後便站在龍彥東旁邊,這回突然被衆人矚目,可她的依舊神色淡然,無半分波動,好似龍彥北所言與她并無任何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