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後,踩在沙灘就感覺涼飕飕的,偶爾還會有貝殼和小石頭硌到腳心。
俞舟散着頭發、脫了鞋,就讓海浪肆意地從腳間劃過,帶着身體上多餘的體溫。
眺望遠處那片一如既往的漆黑,隐隐約約能看到有微小的光影在不斷晃動。
周圍的一切事物好像都消失了,隻剩下面前這片沉默的大海和自己的呼吸。
譚怡璇靜靜地跟在她旁邊,兩人拉着手一前一後的走着。
看俞舟像是在想事情,譚怡璇就問:“想什麼呢?”
“之前有一次心情不好,也忘了為啥。就是當時難過得要死,然後就想到去看海。”
那片海和現在一樣,都這麼美麗又寂靜。
沒說出的後半段是她一步步走向那模糊的對岸,直到水逐漸淹沒胸口才猛然回過神來。
白天因為太陽的照耀而溫暖的海水在這時變得冰冷又刺骨,一陣風吹來、被水打濕的雙臂上不自覺起了雞皮疙瘩。
轉過頭,岸上的人們依然熱鬧,但是距離太遠,已經聽不清傳來的喧嚣了。
彼岸仍舊遙遠,隻能依稀辨認出幾艘漁船在地平線消失的邊際上亮着綠光,于是她轉身、一步步走回剛才的地方。
“現在想起來還會難過嗎?”譚怡璇問。
俞舟搖搖頭,“早就忘了,我記性不好,很多事都想不起來。就像别人的腦子是個2t硬盤,我腦子就是個2g的,塞新的東西進去,舊的東西就自動清理掉了。”
往事總是會被自動過濾掉大部分細節,最後剩下來的隻有情緒。
“現在想來隻是無傷大雅的小事罷了。”俞舟已經是釋然的語氣了,“隻是當時比較難受而已。”
俞舟低下頭,用腳劃着沙子,從回憶中抽身。
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輕松。
“仔細想來,我這二十年過得挺順利的,不愁吃穿、沒有病痛,腦子也還算好,談何痛苦呢。”
“痛苦是不能被比較的。”
譚怡璇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俞舟卻聽愣了,因為這和自己心裡的想法不謀而合。
俞舟思索了一下,贊同道:“是啊,以前很多事情覺得天都塌下來了,現在看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那一刻痛苦是真實的。别人總說熬過去就好了,但是好難啊。旁觀者的評價永遠是高高在上的。”
譚怡璇歎了口氣,随着俞舟的話語也不免有點出神。
俞舟笑了一下,轉頭跟她說:“記得那晚還有公司在沙灘上團建,我看到他們在那裡唱歌就湊過去了,他們也沒趕我走,反而挺歡迎的。我們就手拉着手,圍着篝火在那裡轉圈。他們唱歌是真的跑調,難聽死了。但還是很開心,就是那種不用動腦子的開心。說起來還有人求婚呢。本來我以為他們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因為有好幾個人都在表白嘛。結果啪的一下,一個男的突然就跪下來了。我心想玩這麼大啊。然後主持人把麥克風遞過去,他哭的鼻涕眼淚都在流,超好笑。”
她講的眉飛色舞的,還很生動地把那人的表情模拟了出來,把譚怡璇逗得直樂。
“這時候一個女的就被其他人推過去,她也哭的好慘,我就看着他們兩個人傻站在那裡,話都說不出來。還是其他人提醒他們走流程,交換戒指啊什麼的。說的話我都不記得了,無非就是什麼海枯石爛、白頭偕老之類的老套話。”
俞舟想起來那個片段就開心,倒不是因為求婚,而是看着一大群人哭的像傻子一樣就好笑。
真幸福啊,起碼是在這一時刻。
然而俞舟始終覺得幸福就如同空中飄舞的泡沫一般,在陽光下閃爍着五彩斑斓的光,耀眼又奪目,但終有破滅的時候。當泡沫被風吹得破碎後,留下的也隻是一片狼藉。
譚怡璇不以為意地說:“老套話又怎麼了?起碼承諾是真心的。”
俞舟微微歪着頭,眼神意味深長,“你相信承諾啊?”
譚怡璇沒着急回答,反問道:“你呢?”
俞舟不假思索就搖搖頭,“我相信諾言,但隻限于許下的那個瞬間,也許他們當下确實是真心的,但是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呢。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話說得輕巧,現實又有多少人能做到。人生那麼長,總不能被這幾個承諾和契約困住吧。”
俞舟的語氣裡盡是潇灑,聽得譚怡璇心裡一涼。
譚怡璇剛想說話,俞舟就盯着她道:“我不信這些,你别來這一套啊。會過敏的。”
“你才幾歲,就不能樂觀點?”譚怡璇恨鐵不成鋼。
俞舟給了個“這你就不懂了”的眼神給她。
“專家說得好,要是你相信我愛你這種話,起碼離三次婚。”俞舟還比了個數字。
譚怡璇哼了一聲,“你這麼有思想覺悟,看不出來啊。”
俞舟聞言又是一笑,擡頭看了眼天空,周圍沒什麼燈光,所以能清晰數出好幾顆星星。
“人都是喜新厭舊的,即使當初愛的再怎麼死去活來,也會有熱情消散的那天。我是覺得與其到時候撕破臉,不如就好聚好散,沒必要執着于一個結果。”
“那你覺得我們這樣算什麼?”譚怡璇停住腳步。
俞舟撓撓腦袋,覺得這涉及到知識盲區了,皺着眉想了半天,最後猶豫地問:“你很執着于結果嗎?”
“也不是。”譚怡璇的眼底晦暗不清。
俞舟松了口氣,“吓得我。我是覺得結果無所謂,享受過程就好了,反正要是在一起更開心的話就在一起咯,到不開心的時候就分開呗。”
“但總會有不開心的時候吧?像是吵架和冷戰,到時候你又要怎麼辦呢。”
俞舟又把眉頭皺起來了,不理解這個艱難的話題到底是怎麼開始的。想了大半天,最後憋出句:“不知道。”
“哈?”
看譚怡璇想掐她脖子的樣子,俞舟忙不疊拉開了好幾步的距離。
“話說我們真的要讨論這麼深奧的問題嗎?就不能聊點輕松的。”俞舟擺爛了。
譚怡璇好一會沒說話,歎了口氣後來拉俞舟的手,“我說你啊,怎麼整天都在胡思亂想。”
“這也不算胡思亂想吧。”俞舟嘟囔道。
她是沒想到譚怡璇對于感情這麼認真。
本來想着反正她們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在一起也算是互相禍害,造福大衆了。現在才發現好像是攤上了一個大麻煩,俞舟暗自在心裡直搖頭。
譚怡璇聊起别的,俞舟剛放下的心在聽到蔣思睿的名字後又提起來了。
果不其然,譚怡璇控訴她們兩個昨晚一直在暗送秋波,把她都晾在了一邊。
“這不是她生日嗎?一年就一次哎。再說了我們清白的很,啥事沒有。”
“狗屁,唱歌的時候你們倆都快抱一起了,就沒看過我一眼。”譚怡璇說的自己可委屈了。
俞舟給了她一個白眼,“又不見你唱歌,你唱歌我肯定就看你了啊。”
“我都不會唱那些歌。”
“你又吃醋啦?”俞舟調侃道。
“有一點。”譚怡璇坦白。
“又不是誰會彈吉他我就喜歡誰。世界上會彈吉他的人那麼多,我不能見一個喜歡一個吧,那樣得累死。”俞舟撇嘴。
“你喜歡打籃球的?”譚怡璇笑着摟上俞舟的肩膀。
俞舟故作沉思,“也還好。”
“什麼叫還好?你就不能誠實點。”
俞舟切了一聲,望着不斷翻湧上岸的浪花很快相繼消散,“不知道北海道下雪的時候,大海是怎麼樣的,還有點期待呢。”
“你都不帶我!”譚怡璇抗議。
“下次一定。”俞舟熟練地發揮畫餅技術。
譚怡璇哼了一聲。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譚怡璇炫耀起自己會沖浪,之前在夏威夷學的,俞舟馬上變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