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打量起展櫃裡擺着的東西。
紀念品倒是其次,譚怡璇盯着那些照片看。大多是風景照,零星幾張人像,裡面的俞舟都笑得很開心,要麼比着剪刀手,要麼咧開嘴沖着鏡頭大笑,還有的是集體照,俞舟在一群白人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瘦小。
看來俞舟還真沒撒謊,這幾年她确實過得很自在。
譚怡璇想起幾年前兩人一起去日本的時候,俞舟當時抱怨拍立得在下雪天拍照很難,不知道她拍這些照片的時候難不難。
有一張照片是俞舟在長椅上看書,旁邊是靜谧的湖面,粼粼波光一直延伸到遠處,陽光極其溫柔地落在她肩頭,眼眸低垂,周圍的一切好像都與她無關。
俞舟正巧從廚房出來,悄聲走到譚怡璇身邊,順着譚怡璇的目光也看向那張照片。
“在波茲南拍的,還是個中國攝影師呢。”
俞舟指着長椅的靠背,上面赫然站着一隻灰撲撲的鴿子,胸脯看起來鼓鼓的,爪子穩穩當當地勾着木椅,它好奇地探着頭,似乎也在看着她手裡的書。
俞舟笑着說,這張是抓拍的,她當時不知道。那個攝影師跟她說覺得這一幕很有意思就拍下來了,然後送給了她,那個人還委婉地提醒她,大概是因為她剛買的面包太香了所以引來了鴿子。俞舟連聲跟那人道謝,兩人沒加微信,這種萍水相逢的善意時常讓俞舟感動。
俞舟講得很生動,回憶時還帶着笑意。
她“啊”了一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然後從櫃子上拿下來一個厚厚的手賬本,裡面夾着機票、門票、收據什麼的,還有蓋得密密麻麻的印章。把那本子遞給譚怡璇,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可能有點亂,随便翻翻就好。
俞舟回到廚房,把火關了,然後把菜一一端出來,蒜蓉蒸鮑魚、辣炒花椰菜、辣椒炒肉,還有個冬瓜薏米排骨湯。
譚怡璇坐她對面,俞舟幫她盛湯。
湯還有點熱,譚怡璇小口喝着,俞舟偷偷瞄了眼譚怡璇,有些感慨,真的是好久沒兩個人一起吃飯了。
隻有她倆和有其他人在場的氣氛是不一樣的,俞舟也說不出來,感覺就是更安靜了。
封閉的空間内,能互動的對象隻有面前那人,也沒有别人出來挑起話題或者是充當緩和氣氛的角色。當然,這也意味着對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自己身上。
俞舟看譚怡璇往那碟辣椒炒肉夾了一筷子,有點緊張地問她味道怎麼樣。
譚怡璇慢條斯理地嚼了幾下,然後說,“還不錯。”
正當俞舟絞盡腦汁想話題的時候,譚怡璇倒是先開口了。
“你去了挺多地方。”
“是啊。”俞舟自豪地說。
俞舟講起那幾個月在歐洲,她沒有做詳細的攻略,也沒有買《孤獨星球》,而是喜歡到火車站,買一張最快發車的火車票,把目的地交給命運。那時候連箱子都不帶,背個包就到處亂竄,時常遇到同樣的背包客,偶爾會聊一下天,順便交流下信息。
俞舟想起來個人,“當時有個小哥很有意思,我們是在去柏林的火車上認識的,他是加拿大人,gap year出來玩。我幫他拍了照,然後我們就道别了。結果後來我們在雅典的一家青旅又見面了,哇,好神奇。走的時候我送了他一本英文版的《理想國》。”
俞舟又講起有一次錯過了飛機,氣得要死,因為就差兩分鐘,到的時候櫃台已經關了。本來還想争取一下,這時候又跑來個人,那人也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然後跟值機員叽裡呱啦了一大堆,結果還是不行。俞舟本來覺得自己還挺慘的,結果有個跟自己一樣的倒黴蛋作陪,就不覺得很慘了,反而躲在一旁瘋狂憋笑。
譚怡璇看着俞舟眉飛色舞的神情有些晃神,俞舟以前就是這樣,一說到開心的事,飯都顧不得吃。
俞舟說完自己的事然後停頓了下,問起譚怡璇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就那樣。”譚怡璇輕描淡寫地說,提起的基本都是工作,“反正肯定沒你的有趣。”譚怡璇總結道。
俞舟沒敢出聲。
一頓飯吃下來,譚怡璇吃得歡不歡俞舟不知道,反正俞舟是被辣得不行,一個勁喝湯來解辣,早知道就不放這麼多辣椒了。
趁俞舟在廚房洗碗的時候,譚怡璇打開那個手賬本。
俞舟一開始是認真寫的,像是日記那樣,工工整整地記下一些那天幹的事情,後來嫌麻煩就擺爛了,興緻來了就去集個郵、蓋個章,把機票釘在紙頁上,還插着很多博物館或者是教堂的門票,甚至還有楓葉和花瓣貼在上面。
俞舟有時候也把這個當筆記本或者草稿本來用,所以能看到很多人在上面留下了不同的筆迹,有各國的語言,很多語言譚怡璇都不能判斷是哪個國家的。
俞舟還會把這個當便簽本,寫下未來一周大概的行程,去哪個景點打卡,看什麼演出,乘坐哪天的航班離開,寫得一清二楚。
俞舟大多三五天寫一次,也有時候隔十天半個月,不過都會規規矩矩地記下當天的日期。
從去年四月份開始,跨越了整整一年。
十二月的時候俞舟到了羅瓦涅米,應該是打算去追極光。
俞舟一邊抱怨寒冷和長夜,每天得穿得跟個球一樣,下午四點多才日出,七點多天又開始黑了,日照時間少得可憐;一邊又興緻盎然地安排着行程。其中一頁,俞舟記下了剛蒸完桑拿馬上跳冰水裡的感覺,“爽到想死!!!”那幾個大字足以表明當時她的興奮。
譚怡璇鬼使神差地翻到了自己生日的那天,一個書簽掉了下來,大概是用馴鹿皮做的,她撿起書簽然後放了回去。
那天俞舟還真記下了,準确來說,是寫下了一次航班。
日期是譚怡璇生日前一天,目的地正是她所在的城市。
但是最後還是用筆劃掉了。
譚怡璇記得去年生日也沒什麼稀奇的,照舊是和蔣思睿那幫人一起過,不過快十二點的時候接到了一通很奇怪的電話。對面那人一直不說話,譚怡璇以為是誰打錯了,正巧那時候别人叫她,所以直接就給挂了。
現在想來,那很有可能是俞舟打的。
“你想去散步嗎?”
俞舟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譚怡璇放下了那個本子,應了聲好。
俞舟手裡提着袋垃圾,另隻手拿着奶茶,嘴裡還輕哼着小曲,看起來心情很好。
晚霞逐漸散去,樓下還挺多人出來晃悠的,俞舟扔完垃圾就按照以往的路線走,譚怡璇不緊不慢地跟在她旁邊。
“待會給你看個厲害的。”俞舟神秘兮兮地說。
俞舟輕車熟路地走到一片綠化帶那裡,有個小女孩早早就在那站着,她鼓着腮幫子,眼睛直直盯着那隻挂在樹上的布偶,皺着鼻子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煩惱。
雖然知道貓大概率不會把自己摔着,但還是難免擔心,看到俞舟就像是看到了救星那樣。
俞舟任由小女孩拉着她的手,然後好聲好氣地把那隻調皮的布偶哄下來。
說老實的,雖然布偶是大型貓,但是那隻貓真的有點肥,譚怡璇心想。
俞舟像是抱小孩那樣抱着,不時還給它順下毛。那貓意外地在懷裡很安分,隻是譚怡璇覺得它恃寵而驕的表情有點欠揍。
牽引繩在小女孩手裡,三個人就結伴慢悠悠往前走。
有時候布偶玩心又上來了,唰的一下就竄樹上去了,速度之快隻看得見殘影,它伸着小腦瓜,用爪子一點點往上爬,等爬到比俞舟還高的地方就不動了,定定地抱着樹枝,望着面前龐大的兩腳獸,好像笃定了她們中肯定有人會抱它下來,最好還能給點零食賄賂一下。
小女孩去和一隻路過的柯基打招呼了,俞舟一邊看着貓,一邊小聲和譚怡璇說話。
俞舟和小女孩前段時間剛認識,當時也是差不多的情況,貓在樹上挂着不肯下來,俞舟就幫了一把,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每天這個點小女孩就下樓遛貓。
小女孩逗完狗,拉着俞舟往旁邊走了幾步,她朝譚怡璇身上努努嘴,問俞舟那是誰。
俞舟猶豫了一下,說是好朋友,然後馬上轉移了話題,說今天穿的裙子就沒有帶貓條,下次補上。
奶茶早就交到了譚怡璇手裡,譚怡璇順手就喝了口。
标準糖真的是齁甜,譚怡璇皺了下眉。
俞舟當然看見了,不過什麼都沒說。
布偶終于肯下來了,小女孩被它牽着走,俞舟亦步亦趨地跟上,譚怡璇走在最後面。
恰巧這時路燈接連亮了起來,投下來的光把俞舟腳下的影子拉得很長,她籠罩在柔和的光芒中,清脆的笑聲緩緩傳來。
大概是察覺到譚怡璇不在,俞舟兀然停下腳步,然後回頭看着譚怡璇,眼裡像是有星光落了進去。
那溫柔一瞥讓譚怡璇有些動容。
譚怡璇突然覺得其實很多問題也不是非得有個答案不可,起碼這一刻,她的心跳已經告訴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什麼了。
俞舟看着兩人間的距離一點點縮小,譚怡璇快步上前,然後很自然地握住了俞舟的手,俞舟有些錯愕,然後就笑了出來。
“今晚的晚霞很好看。”譚怡璇不明所以地說。
“我也覺得。”俞舟輕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