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說話……?”洛基面對少年人毫不掩飾的直白心意,反而收斂了笑容,正色道,“你不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嗎?哪怕是一些秘密,一些我的……過去?”
耶夢加得很自然地想到家裡的老人總是很喜歡談過去,尤其是那些值得稱頌的事,晚輩越是問得仔細,越是誇贊他們,他們就越開心,于是他說道:“噢!對!您要是想講一講您以前的光榮事迹,我也很願意聽,您過去一定有很多拯救蒼生的英雄往事吧?您願意講,我就樂意聽。但……我不太明白我‘應該’要從您身上得到什麼,唔……我想我什麼都不要。”
“…………”
“您怎麼了?是我說太多吵到您了嗎?”
“沒有……我……才剛剛蘇醒,稍微動一會就累了,你明天再來吧。”
耶夢加得帶着一臉猶疑和擔憂轉身退去,他推開庭院的小門,身影消失了一會卻又突然折返了回來,慌張地喊道:“您……您不會又要睡覺吧?”
洛基失笑,安撫他道:“不會……我會睡一覺,但不是陷入那樣的沉睡,你明天過來,就能夠叫醒我。”
耶夢加得聽罷這才放心地離開了,他将木門慢慢地合上,沒發出一點聲音。
洛基松了口氣,此刻日頭已經西斜,影子在地上拖得長長的,他擡眼望着這四周高牆,眼神有些輕蔑,然後站起來活動着筋骨,但想要散步的話,這院落沒幾步就走到了頭,實在稱不上散步,倒不如說是在原地打轉。他實在是無事可做,有些後悔把耶夢加得打發走了。坐着坐着,思緒又飛到了九霄雲外,在漫長的回憶中穿行……一個不留神,他睡着了,落入了一場痛苦的長夢。
在夢中,他回到了那一天。
多麼令人不安和恐懼的夢啊……那麼多的恨意,那麼多的憤怒,都朝着他來了,來搶走、來篡奪、來分食他費盡心機、用盡詭計、泯滅良善才得到的一切。
那些刺入他身體的涼意使他感到撕扯般的劇痛,可他仍在這混亂的痛感中存有一絲莫名的神志——他在默數人類究竟刺了多少刀。這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因為人類并不是一下子全部刺過來的,他們排着隊,一人一刀。洛基在夢裡笑了。他明白人類害怕神的懲罰,似乎一人一刀就能将恐懼平攤,就能将弑神的緣由歸于民心所向——洛基還看到了更隐秘的東西——人類在瓜分他的王權。隻有勇于刺入這一刀的人,才能在朝代更疊之後成為勝利者,成為下一個“帝王”。人類的确推到了一個真神,然後取而代之,自立為神。這就是他們想要的。
二十三刀。二十三個人。足夠多了。
沒人知道洛基是如何失去詭計之神性的,也沒人知道為何他在承受了二十三刀之後,又怎樣拿回了他的神性。但他在瀕死之刻,的确重新擁有了使用詭計的神權,他詛咒了這二十三個人。
從此,世間好像變了,或者也絲毫沒變。
戰争仍未停歇,親友手足絕情地背叛,陰謀陽謀錯亂地交織,大小領地分分合合,王旗的縫制甚至趕不上王權的更疊……人類視同胞為敵人,從而遺忘了神靈……
洛基昏昏沉沉地醒了過來,夜色如水,挂着一輪清幽的明月。
“應該問問耶夢加得現在的朝代年份的……”洛基揉着額頭,暗想着,“這個時代的人還記得阿斯加德墜落嗎?還書寫神話故事嗎……”洛基搖了搖頭,不願再被這種事困擾,月光點亮他的眸色,在寂靜無聲的院落中,思考着一些關于明天、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大大大後天的事情……
同樣的月光也照耀在耶夢加得身上。他想給洛基帶的生活用品沒辦法向神廟會讨要,于是這天他請假回家,又得知父親被外派出差,使他更加開心了起來,母親熱情地為他做了一桌子好菜。不過,母親越是問他在廟裡生活如何,他越是難以回答,神色猶豫,内心更是痛苦……他無法暢快地向母親吐露和洛基的相遇,他多想找個人分享!結果,因為他的支支吾吾,倒讓母親以為他又受了委屈和排擠,默默自責起來。他一下子慌了,沒找到更好的理由解釋,這頓飯吃得反而有些冷了。
晚上,母親如往常一樣坐在床邊和他說些寬慰又激勵的話。這時四下無人,寂靜非常,他情緒激動,心跳突然變得很快,将聲音降到最小程度,輕微地說着:“媽媽,我告訴您個秘密,您千萬不能告訴别人!”
母親也學着他,降低了音調,“什麼呀?”
耶夢加得湊到母親耳邊,用手蓋住,神秘地說道:“我在神廟裡陪一個被幽禁千年的神靈說話。”
母親柔聲稱贊了他,兩人互道晚安。待母親離開後,耶夢加得直直躺在床上,偷偷透露秘密的激動心情仍未平息。他知道母親一點沒相信他。他嘴角挂着笑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