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交站台,她們等到最後一班歸家的夜車。
車子已經很空,三兩夜歸人相隔甚遠落于僻角,照明燈隻在車輛靠站時短暫開啟,車廂内大多數時候都是寂寂的一片黑。
在車廂中部的空地,兩人相對而立,各自攙扶着靠窗的不鏽鋼橫杆。
昆妲偏臉靜靜看着窗外,城市絢爛的燈火靜默在她臉上流淌,江飲看她,如同隔了一片幽深的海。
那張臉無論以何種角度來看,都可稱完美,甚至有種近妖的妍麗,像西方奇幻電影裡雙手攀附在船沿的水妖,一切關于美的詞彙都是為她而生。
同時也充滿未知和危險,水妖空靈悠遠的歌聲隻為吸引水手,待到他們癡癡走向船沿,被那張楚楚的面容所蠱惑,她便突地暴起,巨力将人拖入水下,颚裂出兩排森然銳齒。
海面很快泛起猩紅。
江飲講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如果非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回答是:她再也經不起第二次失去了。
幹脆就不要開始。
“我……”江飲先開口,聲音略顯喑啞,她掩唇輕咳兩聲。
昆妲把臉從窗外轉過來,面上是等候多時的淡然。
“我之前說,等事情辦完,我們好好談一談。”江飲卻不敢同她對視了,垂下眼簾,視線落在黑暗中虛無的某處。
“你說吧。”将一縷被風吹亂的碎發勾至耳後,昆妲聲音很輕。
江飲忽然又覺得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該說的之前都說過了,現在單拎出來,倒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但話已經起了頭,她隻能硬着頭發說下去:
“在殡儀館外面,我說,我也可以是你的親人……”
昆妲“嗯”一聲,示意她繼續。
江飲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我們同歲,我比你大個十幾天,你姐姐現在既然下落不明,那我……”
話沒說完,被昆妲搶了去,“你當我姐姐?”
“我可以是你的姐姐。”江飲糾正了說法,“我可以像姐姐那樣照顧你,提供你的所有衣食住行。”
昆妲“哼哼”笑起來,薄薄的一片身子如水面落葉随波起伏,“姐姐——”
車子拐入一片林蔭深濃的街道,街邊商鋪已經打烊,路燈的光線無法穿透,前所未有的黑,江飲看不清她的臉,也難以分明她的情緒。
之後是沉默。
有細碎的光斑灑落車廂,昆妲漠然的臉短暫浮現,江飲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不得不說,昆妲這一出實在是太成功了,父母的骨灰、一場崩潰大哭、焚燒的獄中舊物,包括她口中那個炎熱潮濕的東南亞城市。
所有的所有,都令人無法拒絕,無法再冷待她。
那些當然不是假的,假的東西是沒辦法騙人的,江飲相信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發生在她身上的,她隻是學聰明了。
她學會揣摩人心,學會利用,學會隐忍蟄伏,等到合适的時機再給出緻命一擊。
江飲承認,已經被擊倒,但這場較量才剛剛開始。
如果昆妲的目的隻是睡眠、食物和基本的尊重,她不會吝啬。
“之前我說,我收留你,是因為叔叔阿姨當年對我和媽媽的恩情,現在也是一樣。隻是那時候我不知道叔叔阿姨已經不在,剛見面,我情緒失控,對你……”江飲斟酌着措辭,“對你有些許的冒犯,希望你能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