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感覺到01搭上了自己的椅背。那種許久未有的生命被威脅感再次升起。

“别怕，不會讓你去搶修的，你跑就完了。”席從容說，伴随細小的電流聲。

顧時說，你覺得現在這個情況我能跑？還搶修。先不說顧時碩士的研究方向是機器視覺與深度學習，和機械不搭邊。就說沒圖紙，顧時也沒辦法搶修。倒也不是那麼有責任心。

“你那邊好吵，别讓他多管閑事。”這是01。現在用的顯示器大多是投影闆，沒有鏡面反射，不然顧時真的想看說這句話的01的表情。

這樣能判斷01到底是個什麼态度。聽01的抱怨，似乎席從容給它造成了麻煩。這次響起的電流聲近在耳邊，似乎是01的機體損壞了。

在僵持間，席從容忽然說：“陳青和來了。”

“在你對面。”

“你現在至少人身安全了。”

顧時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對面似乎是一堵牆，不過現在很多人裝修都會考慮這種僞裝暗室。何況這裡算是秘密實驗室，能保密就保密，單向視角牆面也不算離譜。

夏佳澄在當旁觀者也不奇怪。在白銀連環殺人案裡，夏佳澄就有這個不必要的行為：連續多天觀察受害者。

在發覺可能是夏佳澄後，顧時看過相關複盤，也看過相關留檔。所有人都在試圖解釋一個疑點：罪犯明明有無數機會把受害者從庫房裡拖出去，卻采取精神折磨的方法。

如果救援再來晚一點，受害者的精神就會崩潰。

顧時繼續投入工作，假裝身後不存在席從容，專注删除标紅的錯誤數據。席從容在同一時間接收到了顧時的思維。

顧時問席從容，夏佳澄是在折磨他的精神嗎？

“他在觀察。”

席從容給了一個中立的回複。觀察，說明下一步夏佳澄還沒有決定好。

01終究沒有沉住氣，他問顧時，真的想一直在這裡做工作嗎？顧時沒有回頭。

“他隻是想榨幹你最後價值而已。【顧時】都不重要了，你更沒什麼作用。”

顯示屏黑了，01的臉緩緩進入顧時的視野。那張一直給人以純潔無辜感的臉，第一次在顧時看來扭曲而恐怖。

“可以離我遠一點嗎，我恐怖谷效應犯了。”顧時開口了，還故意用恐怖谷效應這個詞來形容現在的感受。

現在01和席從容就是兩個反面。01現在哪哪都很像人，像瘋了的人。但給人感覺就是像機器在僞裝人類發瘋。顧時形容他都是用的大機器小家電，再不然就是“删庫”之類的術語。

席從容剛好相反。摸不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麼思維，比如不是顧時反饋多次絕不更改他的默認電子音。可顧時還是經常忽略席從容是個機器，恍然大悟“原來是機器，用機器邏輯思考就正常了”。

聽到“恐怖谷效應”，01露出了受傷的表情，看着楚楚可憐。但轉瞬變成了咬牙切齒的表情。顧時戰術後仰，也不閉眼睛，就看着01上方露出的那一點牆面。

夏佳澄想看個什麼，現在01搶修應該還能救。顧時還記得席從容說夏佳澄能正常，全依賴自己。沒了席從容，看看夏佳澄搞出的“繡球花”事件，還有白銀連環殺人案，都是些什麼血案。

總而言之，顧時想不到夏佳澄放棄01的理由。如果是為了找核心病毒，那就更是多此一舉。

顧時不是【顧時】，他甚至沒有【顧時】的記憶——席從容已經把這部分增加大腦負擔的記憶打包丢了出去。所以顧時完全無法理解01在糾結什麼。

心病确實要心醫，可顧時不是醫生。

01的聲音很輕：“你是有逃跑的辦法？”顧時表現的太鎮靜了，本身也确實逃過一次。但再輕的聲音，在極端的安靜下，也擲地有聲。

顧時沒有回答他，他知道01自己有判斷。重點是夏佳澄怎麼想。如果夏佳澄知道的夠多，想着01反正壞了，正好有席從容補上，那麻煩就大了。

顧時看着01一條腿插進了自己雙腿之間，可憐的椅子承受了一人一機的重量。顧時看着01将手搭在肩上，忽然有些不對味：

席從容就是最對他喊打喊殺的時候，也沒這麼直白過。這個姿勢很暧昧沒錯，但太直白了，目的暴露無遺。而且怎麼那麼嬌羞小O，像是什麼小男友似的。

顧時眯起眼睛看着和自己四目相對的01，二人能互相感受到對方的呼吸。顧時在暧昧中毀氣氛發言：“你是不是忘記在水箱裡加橘子香水了？”

顧時記得，這是橘子一家。席從容以前的味道是帶烈性的橘子味，席榮是很純正的小青桔，席容是溫和一些的橙花。女性的小野也是烈性橘子，但更甜一點。

可面前這個，居然是栀子花。而且不是那種熱熱烈烈“去你媽老子就要香”的霸道味道，更像是枯萎後的殘香，已經接近于無了。

說好的大橘為重呢。

Second真的忍不了，這答案很明顯了，顧時還擱這想01是不是bug了。Second說：“你沒看你自己的體檢報告嗎？你自己的信息素就是你嘴裡的霸道栀子味。”

顧時：“對，所以我什麼時候對信息素那麼有概念的。”

Second不說話了。之前顧時被宿辰宇哄的暈乎乎在學校椅子上乖巧坐着的時候，顧時都對信息素毫無概念。後續也沒有系統研究過。

顧時什麼時候開始頻繁識别信息素氣味的。好像也是……

“9月9日。”01趴在顧時耳邊輕聲說。

這體驗可太新奇了，顧時在和死去的自己對話。顧時看過B130的使用說明，他知道這個過程不可逆。01怎麼做到讓已經失活的人格重新在新身體裡動起來的。

“緻敬傳奇重男。”顧時說。夏佳澄怎麼在一天之内捅了那麼大簍子，自己的保命道具出問題了都沒發現。

顧時回抱住01的身體，現在兩人好似親密的戀人一樣。雖然顧時隻是為了聽清，“自己”在說什麼。

“我隻是記憶和部分印象訓練出的AI罷了。”

不意外。如果真是顧時自己，顧時或許會有很強烈的感覺。就像是看見海鷗玩偶裡的頭骨、檔案櫃縫隙間的幹屍一樣。心如雷動，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是AI就能理解。現在01相當于Second，隻是訓練樣本太少。所以顧時隻是認為違和感很重，不像01，也沒有立刻聯想到自己。

“01”貼近了顧時的身體，像是熱戀見情人的咬耳朵。顧時隻感覺什麼冰涼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皮膚。而那液體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力，流動起來。

是B130排出的所謂“人格”。它如魚得水，快速消失在顧時身體表面。Second運作起來，利用吸引力，将它重新凝聚并在顧時身體裡消化。

顧時感覺有濕意，想試圖去摸“01”的臉，卻理所當然穿過。“01”顯然也會虛化自己的身體。顧時摸空的手落在了他自己的臉上，原來是他自己在流眼淚。

原來【顧時】最後一刻，無藥物作用下，後悔又絕望，還很害怕。這是真正的【顧時】的情緒，不是AI模拟出來的那個尖銳形象。

【顧時】很早就不再是個刺猬模樣了。他的承受能力就是個普通人，黑暗的環境和無休無止的産後情緒早就徹底改變了他的性格。

所以這個尖銳的AI，正如它自己所說，隻是有【顧時】的記憶和旁人對他的印象。

顧時總感覺自己忽略了什麼。下一秒就聽見AI的聲音忽然森冷：“抓住你了。”

抓住什麼了？顧時的大腦忽然一陣尖銳疼痛，仿佛整個大腦的神經都被扯出來。連帶着那些紛紛擾擾的記憶也全部再次混亂，像是電影快進一樣飛速掠過。

顧時暈倒前，忽然想起01一開始警告自己的話：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去碰他。”

【顧時】析出的人格真的碰不得。

“醒醒，你現在沒傻吧。”是席從容的聲音。

顧時不可置信地睜開眼，有些驚愕自己還能睜開眼睛。他下意識想起身，發現自己被捆住，動不了。還在一個非常狹小的空間裡。

顧時疑惑，這是自己又穿越了，還是還在原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