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件有着黃藍菱形格紋的華麗羊絨外套,因為用料和工藝都是不可思議的昂貴,以至于它的色彩無比和諧漂亮,兼具了硬挺廓形的同時,手感是令人窒息的絕對柔軟,艾倫·桑德拉在抓到那袖子的瞬間愣了一下,他從來沒有摸到過這樣的面料,然後他注意到了自己黑瘦肮髒的手,上面還沾着火燒的炭燼和大片未幹的血迹,恐怕也同樣染到了這件衣服上面。
他心下咯噔着,頓時感到了亵渎般地松手。然後才是被刺痛的自尊心,和遲來的驚慌畏懼,“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弄髒您的衣服。”艾倫擡眼看向衣服主人冰冷的藍眼睛——他時常在報紙上看見那雙眼睛,卻從未像此刻這樣覺得它耀眼攝魄,毫無感情。
身後的警察這時候抓住他,邊對金币先生道歉着,邊往下拖。
“放開他吧。”金币先生如是說着,在警衛松開艾倫之後走近一些,兩手按了膝蓋,躬身望着他:“你是剛才蘇西救的那個孩子吧?”
他的語調沉緩優雅,這時候,艾倫發現他的目光又沒有那麼冰冷,或者該說有些明朗了。
蘇西……艾倫驚訝地怔了怔,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應該是蘇珊·格林小姐。艾倫不确定剛才發生了什麼,他隻記得那個警察對着自己開槍,格林小姐推開了自己……他後來一直被人群擠來擠去,因為個子矮小,加上距離很遠,他也一直沒有看清台階上站在金币先生身邊的人。
這時候,他有些激動地問了金币先生一連串的問題:“您剛才看到她救我了?您認識格林小姐?她怎麼樣,受傷了嗎?”
“她沒有受傷哦。”說起格林小姐,金币先生臉上露出相當柔和的表情,然後問他:“你攔住我,有什麼事嗎?”
“我……”艾倫全身都在打顫,牙齒甚至咯咯地一直咬在一起,今天感受到的一切,愧疚、憤怒、恐懼、羞辱都還在他身體裡找不到出口地亂轉,但想起金币先生剛才幾句話就平複了暴亂的場景,他還是鼓起勇氣,開口道:“您不能這樣就離我們而去,要是您放下我們不管,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很快還會在蘭克斯塔重新上演!”
“嗯……”威廉因為他的話露出傷腦筋的表情,思考了一會兒,面帶了遺憾和他說:“可這并不是我的職責啊。要解決這些矛盾,恐怕還是得靠你們自己的市政府。”
“市政府一直和商會勾結!”艾倫情緒激動地說:“他們不會幫我們解決任何事情,這就是大罷工持續了這麼久的理由,他們前些天還賄賂了——”
“賄賂了您的父親嗎?桑德拉先生。”這會兒,和奧瓦爾執事還有其他人一起過來的盧西安上前一步,面色凝重地對艾倫說:“我想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您的父親一直是工會裡最有信念的人,他并不是一個會因為錢财或者強權就放棄理想的人。”
盧西安說這些話的時候,艾倫一瞬紅了眼睛,低下頭去。而他身後的那些工人代表卻皺蹙了眉,或壓抑着憤怒、或回避,似乎對此并不認可。
盧西安此時轉向威廉,伸出手謙卑地向他做自我介紹:“我是市政廳的議員盧西安·柯珀,一直負責蘭克斯塔勞動法案的推進工作。”
威廉隻是看了一眼他伸出來的手,注意力依然落在艾倫身上。
一旁的奧瓦爾執事則有些好奇地問盧西安,“怎麼回事?他的父親是?”
“我父親是原來的工會主席約翰·桑德拉……他昨天,已經回鐵路公司上班了……”艾倫竭力抑制着眼睛的潮濕,主動回答奧瓦爾執事的問題,難以啟齒的羞愧和痛苦幾乎将他淹沒了。
威廉看見他緊緊捏着的拳頭,多少有些同情這個自尊心很高的可憐少年。不過,因此也可見蘭克斯塔市政廳積疾已久……其實哪裡都差不多,想到這裡,威廉突然覺得十分厭倦。
盧西安絲毫不介意威廉對自己的輕慢,此時放下手,說:“讓工人們失去對市政廳的信任,的确是我們的失職。剛才工會的代表表示,他們願意再給市政廳一次機會,重新進行談判,但是前提是希望您可以介入這件事情,直到法案順利推行。”
“我剛才說過了,這并不是我的職責,我也沒有這個時間。”威廉依然搖頭,他并不想在這種事情上糾纏。
盧西安聽了,失望的神色隻在臉上一閃,立即又振奮起精神,“您不知道您今天的出現給我們帶來了多大的希望。我們隻需要借用您的一點點時間,在會議上出現一下下,坐着喝一杯咖啡,或者休息一下,一切問題就都會迎刃而解。不需要您真正地幹涉什麼。”
奧瓦爾執事有些敬佩地望着這個口才流利且有膽魄的年輕人,他顯然是想要抓住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借由坎薩爾公爵的名聲強逼蘭克斯塔的豪紳們低頭。黑星教團雖然一般情況下不會介入普通人的政治事件,但這條界限從來也不是那麼明确,譬如,他們和許多政府的機構都有合作,一些政府高層,甚至皇室成員,原本也是魔法師。于是當下,正義感爆發的奧瓦爾執事湊過來,小聲問威廉:“你接下來有什麼急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