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P.因為艾倫的父親桑德拉牢牢盯住自己的,锆石一般明亮的眼睛,竟然感到了一絲畏懼,然後才是受冒犯的憤怒,他眯起眼來,同樣牢牢地盯住桑德拉,語氣也低沉下去,“你這是在威脅我?”
“如果這算是威脅的話,恐怕是您先開始的。”桑德拉說着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淡淡一笑道:“您的教養比我好,應該比我更知道,這樣的口舌之争,對于會議的繼續毫無益處。”
這句話如火星,一瞬點爆了M.P.胸前的憤怒,使他呼吸急促着,眼前發黑。M.P.不允許别人這樣輕慢地藐視他,尤其是,尤其是一個衣服上還帶着補丁的下等人!
“這個家夥是怎麼回事?”他這是心髒别别跳着,突然轉頭對坐在身後記錄的秘書小姐大吼大叫:“他是什麼人?啊?他以為自己是誰?!當了個小小的工會會長就忙不疊地擺起譜,給自己弄權,謀福利,也不看看配不配!!”
他咆哮着發起瘋來,一部分是真的情緒,一部分卻隻是權衡之後的表演。這會兒,他看着被自己的發作驚得懵住的衆人,心下得意地抄起桌上的鋼筆,直接向桑德拉擲過去!
桑德拉也驚呆了,看見丢過來的鋼筆卻還是靈活地閃身避過,這使得M.P.越發氣得發抖嚎叫,“把他給我弄走!聽見了嗎?讓他給我滾!!”
而接收到M.P.意圖的商會會長蒂貝茨,這時壓低了聲音,面露着為難和坐在桑德拉身邊的瑪麗安娜商量:“可以暫時讓桑德拉先生先離開嗎?市長先生正在氣頭上……不然這會議沒辦法繼續開下去了。”
太爛了……與M.P.共感的蘇珊不由得想,上位者們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制定規則,不容許其他人侵犯,他們自己,卻從來不會把這些規則當真……
那些沒有經驗的工會成員,果真因他這一通發作面面相觑着不知所措,桑德拉的臉色也因此變得更難看,但他隻是低頭,不卑不亢地說:“要走也不是我走,情緒失控的另有其人。”
說得好……蘇珊不禁在心裡贊歎,艾倫的父親說出了他們這些權威把戲的本質,這也是他令這些上位者忌憚的緣由,他的确在拆他們架好的高台,鑿他們貪婪的大船。
“你說什麼?你這個……窮酸的跳梁小醜!”M.P.說着捋了袖子快步朝桑德拉的方向走去,準備動手,周圍的人也适時拉住他,“罷工運動裡無恥的投機分子!貪得無厭地螞蟥!……我非得用我的拳頭,狠狠揍你的臉!……”于是他竭力地扭動掙紮,大叫大嚷着,像一頭被農戶拉出來待宰的豬。
“來啊,讓我看看嬌生慣養的大老爺,身上有幾兩肉。”桑德拉同樣也站起來,昂着下巴挑一挑眉,露出一副兇狠好鬥的表情。工會的另外五個成員,這時也都站起來,維護着桑德拉,做出一副備戰姿态。這使得故意撒潑打滾,意圖用權威逼走他的M.P.和拉住M.P.的那幾個商會成員皆都心頭一緊,有些退縮。
“請别這樣,桑德拉先生!”這時候,坐在他另一側的盧西安面色凝重地扯出他衣袖,靠過去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如是,桑德拉露了些驚訝轉頭看向盧西安,盧西安肯定地沖他點一點頭,他才終于松開了全身繃緊的弦,青着臉重新坐回座位上去。
然後,盧西安耷拉着那雙漂亮無辜的下垂眼,朝M.P.這邊過來。M.P.戒備地盯着他,簡直想要後退一步。他一直不怎麼喜歡這個巧言令色,心思狡猾的新黨派年輕人。
這會兒,盧西安也俯身在他耳邊,略微笑着悄聲開口說:“您想要弄走桑德拉先生的計劃看來是碰上硬茬了,再糾纏下去,可能明天新聞上會有市長先生被工會英雄毆打的新聞哦……不知道蘭克斯塔的民衆,這次會站在哪邊?”
蘇珊同M.P.一樣,一瞬震驚于盧西安話語裡的戲谑與威脅,先前在卡特爾家,她已經知曉盧西安沒有什麼恐懼之心,但從來沒有想過,他還有如此危險有攻擊性的一面。
M.P.因為盧西安直擊要害的問題動搖,但要叫他就這樣放過該死的桑德拉,他咽不下這口氣!
像是看出了M.P.的猶豫,盧西安此時又說:“人沒有放棄自身利益的道理,但是十九克朗還是二十克朗,損失的,究竟是您同盟的一點點錢财,還是您自身的政治形象?您的政敵可也在等着一個機會呐……何況,《勞動法》立法既然已經勢在必行,又何必因小失大……”
M.P.擰皺了眉頭,示意盧西安不必再說。
這會兒,他也掙開身邊商會成員的束縛,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氣哼哼地表示:“沒什麼比立法會議更重要。”他說着,又為自己的忍讓滿心不甘,此時拿食指指戳着桑德拉,向衆人道:“就是這種另有所圖的投機分子,也不能毀壞我為工人們謀福祉的決心!”
虧他說得出來……蘇珊越來越感到厚臉皮和颠倒黑白在人類政治裡,是多麼有用。她這會兒借由M.P.耀武揚威的目光看向艾倫的父親,他黑着臉,不言不語地承受着這種無來由的抹黑和羞辱,而正坐回位置上的盧西安,此時擡手搭一下他的肩膀,沖他露出一個安撫友善的笑容。
不同于M.P.對于盧西安真是八面玲珑的鄙夷想法,蘇珊倒是有些羨慕他可以輕易達成目的的口才。
接下來,雖然M.P.和其他商會成員依然含沙射影地針對着桑德拉,會議卻終于勉強磕絆地進行下去,所有人也終于不得不通過了蘭克斯塔工人最低日薪二十克朗的提案……
而M.P.,結束會議後回自己辦公室又破口大罵了一個多鐘頭,很快就把桑德拉徹底地抛諸腦後,除了廣場上發生暴亂那天,他因為得知工人罷工緣由是桑德拉回鐵路公司上班,又将桑德拉和商會的那些吸血鬼全都狠狠大罵了一通。他相當得意于自己一開頭就看穿了桑德拉唯利是圖的本性,認為不是鐵路公司的卡特爾,就是老奸巨猾的會長蒂貝茨想出的這種荒唐愚蠢的主意。且他們不管是誰,都一定讓桑德拉狠狠敲了一筆……
此後,他因為坎薩爾公爵的到來和連環殺人案焦頭爛額得徹底忘記了這個人,甚至阿爾文他們剛向他提起桑德拉在這個名字的時候,都是秘書小姐的提醒,他才想起那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