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眼睜開,蘇珊的意識如閃電般地逆流,在龐大的記憶之海裡回溯,這一次她停頓了一會兒,才告訴他,“您和驅魔人小隊清繳貪欲魔女的殘黨,您的同伴,‘夜莺茱莉亞’,被……被火焰惡魔利爾德吞噬殺害,您……您很憤怒,也很無助。”蘇珊說到這裡,停頓得更長久些,表情也開始輕微地波動。
“夠了!看來這就是她的極限了。”泰勒小姐憂慮着,第三次阻止道。
“不夠,還不夠。如果隻是這種程度,她還去不了米斯特。”韋恩斯先生笑得愈發滿意,“請告訴我,格林小姐,去年的十月三十日,我在做什麼?”
“我……”蘇珊手指捏緊,她感到自己已經不能再繼續往前看了,在沒有相機引導的前提下,這樣的精确度已經是極限。可是她說不出拒絕的話。為了能去米斯特任職,為了和威廉的約定,她已經沒有失敗的空間了……
不要,不要再看下去了……!!強烈的,驚恐與不安的預感,使她沉沒在這段記憶之下的意識,再度短暫地回神,然而難以動彈,無法掙脫,她隻能眼睜睜感受着十六歲的蘇珊下定了決心,再次打開魔眼。
就像深吸一口氣,潛入廣闊的水域之中。蘇珊專注凝集着自己的意識,屏息在其中逆流,一面探尋着内中浮光掠影的記憶,一面保持着自身存在的完整。然而原先積累的疲累與魔眼的過度使用以使她漸漸到達身體極限,一旦搜索到更久遠的記憶,探尋到她輕易不曾涉足的領域,她便茫然地沉墜在紛亂的記憶之海中。心跳砰砰砰地逐漸加快,無數嘈雜的聲音開始侵擾她的意識,使她全身畏懼着震顫!
得快離開了!!……即便意識這樣嚴厲地警告自己,蘇珊想到再次失敗的結果,卻依然心懷猶豫,最終她狠下心來集中思緒,扛着巨大的壓力再次嘗試搜索,但幾乎是同時,她迎頭撞上了一陣猛烈的心碎,那是因為她看見“母親”自殺身亡的屍首……
也是那一瞬間,無數畫面體驗同時灌入她的意識,關于韋恩斯童年爬樹的小小樂趣;他父親陣亡的消息,母親的自殺;他如何被魔種附身,如何熬過異化成為一個魔法師;他怎樣加入黑星教團,一步步成為高級執事;他怎樣因自己的失約害死同伴;怎樣嚴厲地對待下屬,以避免下一次犧牲的發生;他又怎樣認識自己隻是普通賣花女的妻子,在下班回家以後,享受片刻家庭的溫馨……事無巨細,事無巨細的每一個瞬間,韋恩斯的一生就這樣攜帶着無窮盡的感知、情緒,沖刷擠壓着蘇珊的腦海,及至超載!!
然後,她看到了今天早上,他和妻子吻别,乘坐有軌電車來到這棟建築,來到自己的面前,他在和自己說話,向自己提出再試一次要求,而自己手捏着藍玻璃吊墜,再次打開魔眼。
蘇珊從他的視角裡看見自己瞳孔發着幽光,渾身顫抖着,神情愈發不穩定。
“情況有點不對,快阻止她!”泰勒小姐此時站起來大叫。
“到此為止了,格林小姐,您可以通過考試。”韋恩斯此時的态度依然從容。
然而眼前的自己茫然着表情,毫無意識。一兩顆眼珠湧動着,從自己的額頭、臉頰和手背上破出,睜開眼睑,棕色的眼珠,瞳孔皆發出幽光,然後是更多的眼珠。
“不要!不要!!——”蘇珊想要尖叫,想要就此脫離阖上魔眼,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她借由韋恩斯的視角,眼睜睜看着那些眼珠如疱疹一般不斷地冒出來,迅速布滿了眼前自己的身體,然後,它們不斷地往下增殖流動着,又如氣泡般地聚合變大,直至将自己吞沒。
這樣的場景,使她陷入崩潰的恐懼之中,近于發狂。
而眼見此情狀的韋恩斯,終于感到事态不妙,他因左手一陣地疼痛擡起手來,看見掌心内皮膚同樣湧動着,破出一顆眼珠來。那深棕色的眼珠充滿死感,巴眨着擁有濃密睫毛的眼睑,凝望着他……
韋恩斯睜大眼睛,一陣尖銳的悚然刺穿了他的骨髓。而蘇珊的意識随着他再擡頭,看見眼前的自己,已經被吞沒聚合成了一顆巨大的眼珠,輕盈地往上懸浮。它沒有眼睑,布滿血絲的眼白中央,是深棕色,滿是放射狀紋理的瞳仁,以及瞳仁中央,透着幽深白光,不斷放大縮小的瞳孔!眼球向下轉動,那龐大威壓的凝視一瞬便可使人陷入瘋狂。
然後,她“看見”了韋恩斯先生的将來!
他恐懼到極點的身影倒映在眼球光滑如鏡的表面,顫抖着如此虛弱,如此渺小。頃刻之後,他全身也沸騰如氣泡般冒出無數隻顆瞳孔幽亮的眼珠,巴眨着秾長的睫毛瞬間将他肢解殆盡……
失控……扭曲的,伴随着恐懼與尖嘯的嗡鳴聲中,蘇珊正重新體驗經曆着四年前的那次失控,而也和四年前一樣,被龐大的瘋狂碾壓着到達了恐怖的邊緣,毫無還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