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禮想要的那台相機,也是程永晨的珍藏品。
那是宋煙希高中時送他的禮物。
校籃球比賽奪冠那天,宋煙希送了陳若禮一條手織圍巾,聽說是她親手織了小半年的成果。
很漂亮,冬天的時候,他見陳若禮戴過,愛不釋手。
而他,宋煙希則送了時下最新款的富士相機。
裡邊珍藏着一張照片,拍的是他扣籃的瞬間,為班級赢得關鍵分的時刻。
他很滿意那張照片,以前總用來當頭像。
後來怕被陳若禮誤會,又悄悄換了别的。
相機程永晨其實并沒有用幾次,隻有學校舉行活動時,他才帶去拍照,更多時候它被程永晨鎖在玻璃櫃裡,當展品擺放在家。
他也不是完全沒用過。
其實他拍了好些照片,都存在相機裡沒洗出來。
可這是他的秘密。
他沒告訴任何人。
“你怎麼想要這個?”
程永晨以為他會想要點别的東西,畢竟這些玩意都不值錢,也不好玩。
“希希姐說,她曾經送過你一台相機,我很好奇。”陳若禮面不改色地撒謊,為了讓自己的話更可信,他還補充道,“聽說裡面有幾張你們當時參加校籃球賽的照片。”
哦,原來又與籃球有關。
果然是個球迷。
程永晨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相機倒是沒什麼可貴的,貴重的是那幾張照片,那可是他珍藏的寶貝。隻是那些膠卷早被他洗了出來,現在還和相機密封在櫥櫃裡。
程永晨忽然笑了下,他竟下意識覺得,陳若禮能幫到他。
如果他真能做到的話,把這部寶貝相機貢獻出去倒也不算虧。
他倒是挺好奇,陳若禮會用什麼方法說服宋煙希。
他沒有問,他知道這小孩鬼機靈,有的是主意。
同時他也好奇,宋煙希究竟都跟他說過什麼,為什麼他如此了解他們之間的事,難道他和宋煙希竟熟絡到這種地步嗎?
他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她甯可信任一個鄰家小孩,也不肯接納自己,這樣的不平等讓他分外難受。
程永晨不是沒想過調查下這小孩,可惜他上次去打聽,卻并沒有得到任何有用消息。
他像個身份成謎的幽靈,查不到一點線索。
這讓程永晨有些疑思。
現在這社會還沒有花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後來他問宋煙希,宋煙希支支吾吾說:“他家不住我家附近,有點遠,其實他原本也是住這裡的,就是後面他們搬家了,搬到市中心去了……”
宋煙希當然不敢暴露陳若禮的名字。
眼下本來就情況尴尬,她要是說了,恐怕隻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她覺得沒必要惹更多麻煩。
程永晨也就此作罷。
這小孩不重要,隻要能通過他了解宋煙希的動态,這就足夠了。
-
陳若禮手肘靠在車窗邊,沉默地盯着窗外。
此刻他胸中怒火填膺。
他覺得該給宋煙希些懲罰,讓她知道世間險惡沒有她想得那麼簡單。她的單純善良無辜,隻會助長惡人的氣焰,讓别人更想欺負她,蹂躏她,拖着她堕落下沉。
就如他。
每次看見她笑容燦爛的臉,總會忍不住想要撕碎那種美麗。
他偶爾也會陰暗地想要看她哭,哭起來多好,哭得泣不成聲的樣子,哭得雙眼通紅,臉頰被手指的薄繭摩挲得绯紅染血的樣子。
可她哭起來是什麼樣呢。
他現在還沒見過。
他本想懲罰她的。
騙她去赴約,去看那個狗屁不通的垃圾電影,陪一個無聊且傻逼的人坐在電影院,感受擁擠的人群與悶熱的空氣,看着沒勁的電影昏昏欲睡,然後滿臉疲憊地回家。
屆時,他就會故意問她:“今天玩得開心嗎?”
或許她會苦惱地撅嘴:“不開心。”
他當然知道宋煙希在想什麼。
她的心思實在太好猜,或者說他都不用猜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比如眼下她和程永晨不尴不尬的關系。
早在餐館聚會的時候,他就已經從她細微的表情裡察覺出端倪。
表面親昵的兩人,在肢體觸碰的一瞬間,竟會不自覺僵硬。明明眼裡閃着喜悅的光芒,卻在嘴角藏着幾分勉強的笑意。
他忍不住輕嗤。
裝模作樣對宋煙希來說還是太難。
他當然知道她對程永晨沒有感覺。
這也是他放任她與他接觸的最主要原因。
雖然程永晨突然回國是個意外,是他計劃之外的插曲,但對他而言卻是個不錯的禮物,反而更能激發他的挑戰欲,占有欲,侵略欲。
以及——
他滾了滾喉結,眼眸微閃。
蹂躏欲。
有個癡情舔狗正小心翼翼向情敵打探情報。
聽起來就夠可笑的。
尤其是看見他選的那部電影,陳若禮再度為情敵的木讷感到惋惜。
他難道不知道宋煙希膽小如鼠,連隻提一個“鬼”字都能被吓傻的人,怎麼會願意跟他去看如此枯燥乏味且帶着恐怖色彩的科幻片。
所以他們以前相處這麼久,還不是抵不過他一個初來者。
陳若禮在心中暗自嘲笑程永晨。
冷眼看着那個被他稱為“哥哥”的人,此刻正苦惱地想辦法讨好宋煙希,卻摸不着門道,完全沒有一個成年人該有的智商。
愚蠢。
可沒想到,最後那個陪她看傻逼電影的人。
竟會是他自己。
-
當晚,陳若禮并沒有用什麼手段。
他直接問宋煙希:“想去看電影嗎?”
宋煙希當然拒絕。
陳若禮好幾天沒回她消息,她把不爽二字直白地展現在臉上。
本來她不打算跟他計較的,但偏偏他這副沒事人的樣子令人分外惱火。明明不是懂禮貌嗎,難道家裡沒教他不回别人消息是不禮貌的行為嗎。
說着當朋友,他就是這副态度。
宋煙希撇嘴。
“宋煙希,你在生氣。”
宋煙希也學乖了,她慢悠悠打字回複他,一個字一個字發:“對啊,不回消息還有理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宋煙希有時候覺得自己越來越像陳若禮了。
比如她總是不自覺模仿他那種略帶嘲諷與傲慢的語氣。
比如她吃飯的時候,總會下意識想起他過分優雅的動作,慢條斯理,細嚼慢咽。
于是她開始反思自己。
而後驚奇地發現,她近乎整個暑假都在與陳若禮聯系。
平時她用來消遣的遊戲也很久沒遊戲打開,除了平時兼職和幫蘇明香擺攤外,其餘時間都與他糾纏在一起,連她自己都感到訝異。
可是和他相識越久,她反而并沒有感到越熟悉。
相反,他好像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秦海心說讓她陪他聊天,給她開了個天價數字。
宋煙希沒接受。
在她觀念裡,友誼是純潔無暇的。
如果和金錢挂鈎,那再深的感情也會有變味的一天。
就像往純淨水裡添加雜質,遲早會鬧肚子。
況且,她确實很喜歡和陳若禮相處。
也許是年齡的差距,宋煙希不用在他面前戴上社交面具,不需要聊沉重煩人的話題,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展現自己,偶爾還能捉弄他。
雖然基本上他總是皺起眉頭,露出無比嫌棄的神情:“宋煙希,你沒别的事做嗎?”
那副語氣,那副樣子,怪好笑的。
連甯甯都說:“宋煙希,你最近好像越來越孩子氣了。”
宋煙希就後知後覺:“有嗎?”
甯甯說她說話的語氣變了,變得頑皮許多,與之前不太一樣。
宋煙希覺得,這都得怪陳若禮。
她總是在和他說話的時候,用着略帶戲谑又頑皮的語氣逗他。但很明顯,他并沒有被捉弄到,反倒是她的屢次挑釁被他無視不說,還要被他冷漠鄙夷:“幼稚。”
她問:“你不喜歡玩玩具嗎?比如樂高機器人之類的。我小時候可喜歡布娃娃了,天天抱着玩過家家呢。”
陳若禮就似笑非笑掃她一眼:“我覺得你更像玩具。”
“……”
隻是近幾天他沒有來。
于是那種不習慣的感覺又漫上心頭。
她在想,她是不是開始依賴陳若禮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既讓人心慌,又讓人覺得說不上來的奇怪。
從前她很依賴陳若禮。
那是因為她和陳若禮相識很久,彼此互相喜歡,所以肆無忌憚。
懵懂的年少情緒纏繞在心頭,攪動得心池蕩漾,她沉迷與陳若禮相處的每分每秒,任何細微的接觸都會滋生出暧昧的情愫。那是青春期荷爾蒙在作祟,即使苦中作樂也不會無聊。
可現在的陳若禮呢。
他隻是個心思略成熟的小孩,他們才認識不過一個多月而已。
他們沒有很熟悉,不過因為太過平靜反而有種舒适自然的感覺。
陳若禮的情緒太穩定,穩定到她幾乎要把他當成塊石頭,每天定時開啟冷冰冰模式,說着傲慢又高深的話,表情卻毫無波瀾。
有時候,他說話真的太理性。
理性到有些過分剜心。
很多時候她也想跟他争辯,卻又覺得他說的在理。
于是隻能在心中感歎,小小年紀,他怎麼懂的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