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多看。
哪怕隻是想象,一想到她那雙漂亮的瞳孔裡,露出無比失望的眼神,他的心就莫名的緊張起來。
心跳仿佛在那一刻僵滞,彈跳的瞬間,帶來一絲驚慌。
他竟然也會感到驚慌。
真是奇怪的感覺。
可驚慌之後的卻是隐隐的興奮感。
如嗜血的狼,用齒喙撕咬嫩肉帶來的痛感,殘忍卻愈能激發他野獸本性。
陳若禮不由得将目光望向宋煙希。
此時正在廚房低頭切菜的宋煙希,并未察覺他的視線,露出的一小截天鵝頸白皙優雅,被燈光覆蓋,暈染出絨絨細汗。
他忽然覺得,如果可以的話,他更希望她認識真實的自己。
那個無需戴着僞善面具,真實且惡劣的他。
這是陳若禮第一次産生這個念頭。
他想讓她了解自己。
可當這個念頭冒出來後,他又忽然覺得無比可怕。
他捏緊眉心,勸自己冷靜,也許隻是今天看電影上頭,也許隻是今天因為和程永晨競争赢了,讓他開心的有些過分,于是才會産生這種不理智的想法。
但是他現在确實明白了,為什麼情侶們都在去電影院。
電影倒無關緊要,在那種幽暗昏閉的環境下,他能聽見她淺淺的呼吸,仿佛兩人之間挨得很近很近。
她認真看了整場電影。
而他在悄悄看她。
那一刻,他心中除了成就感外,似乎溢出了些許别樣的感情。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像秋天熟透的柿子,咬一口,感覺到過分甜膩的柔軟。
粘在嘴角,心口,胸腔。
-
宋煙希把陳若禮留下來後,确實是想做頓飯犒勞他的。
這幾天,她剛學了幾道簡單的菜,想請陳若禮試試口味。
平時她除了簡單的家務外,根本也不會做飯。
連夥食都是蘇明香替她做好。
别人六點多出攤,她三四點就爬起來,給宋煙希做好一整天的飯菜後,五點左右出門。出攤前就把飯菜送到她樓下客廳裡,每次她來的時候,腳步都很輕,宋煙希在睡覺聽不見。
等她醒來的時候,就會看見茶幾上擺放着整齊的飯盒。
飯菜還是熱的,用溫水熱着。
每次宋煙希看着熱騰騰的飯菜,都有些愧疚。
她明明沒有生病,蘇明香卻像照顧病人似的過分呵護她,不允許她幹任何重活。
這次學做菜,也是想減輕蘇明香的負擔。
每次看她給自己送飯後,她自己卻吃着飯盒裡早就涼了的米飯,拌着魚幹罐頭草率解決,實在辛苦。
宋煙希在廚房搗鼓。
陳若禮就在她的客廳裡坐着看電影。
電影裡放着他送的那張碟片。
那本《兔子風》的繪本裡,尾頁夾着一張老舊碟片,有些年代,表面全是劃痕,卻也勉強能看。視頻還是清晰的,除了偶爾會冒雪花,不影響觀看。
隻是現在的數字電視都沒有播放碟片功能,恰巧宋煙希家裡的這台老電視能放,他就自然而然播放了起來。
他知道這部電影對他們來說有着特别的意義。
也知道宋煙希每次觀看的時候,都會悄悄流淚,尤其是聽見熟悉的片頭曲時,她總會無比傷感地想起往事。
果然,當他朝廚房望去的時候,看見宋煙希默默低下頭,深深佝偻着背,像是在藏着什麼。
他将電視機關了,走進廚房,問:“你怎麼了?”
宋煙希搖頭擦着眼角:“沒事,切洋蔥切的。”
他看見她哭了。
她的眼尾通紅,鼻子一吸一吸的,切菜的手都在顫抖,後來直接視線模糊,啪嗒啪嗒掉眼淚。
眼淚流在鼻子上,臉頰上,嘴唇邊。
晶瑩的淚珠順着下巴滴落下來,滴在砧闆上,與西紅柿混為一體。
哪裡有什麼洋蔥。
連大蒜都沒有。
她撒謊的時候總是這麼明顯。
可陳若禮卻靜靜接過她手中的菜刀,說:“還是我來吧。”
宋煙希擦着鼻子,悶聲問:“你會做菜嗎?”
陳若禮卻不語,隻是熟練地将菜刀拿在手裡,有條不紊地替她繼續切菜。
他拿刀的姿勢也很平穩,落刀幹淨利索,切的菜十分整齊,看起來應該是特意練習過的。
陳若禮當然沒告訴她,他精通多般才藝,他還懂很多東西。
他會的東西遠比她想象的要多,隻是她不了解罷了。
他忽然有些煩躁地想,她為什麼什麼都不懂。
她根本不了解自己。
但腦海中一旦冒出這個念頭,警鐘就被敲響。
他不能失去理智,如果讓别人過分了解自己,隻會徒增煩惱。
她隻需要把自己當成陌生人就好,不要主動,讓他來主動靠近。
而那些沒有被她發現的技能,就當作驚喜吧。
他說服了自己。
但心裡卻并不開心。
理智告訴他需要怎麼做才是正确的,可為什麼還是會覺得困擾呢,為什麼在真正看見她哭的時候,當初邪惡的念頭瞬間煙消雲散。
那一刻,他隻想靜靜安慰她:“宋煙希,還有我在。”
他确實是這麼說的。
宋煙希卻隻是抽着餐巾紙,默默擦眼淚。
他沒問原因。
他知道為什麼。
他們以前一定說過什麼約定的話,而那些話都是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說的。
那個男人沒把所有的事都記錄下來,不過他大概猜到,與分别有關。因為他曾經在那些文字裡,看見他傷感地與宋煙希告别,而那些話是他至死都未曾說出口的。
他想安慰她的,可卻在同時,他心中忽然有股憤怒與不甘。
她連哭都是為了那個男人,為了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卻不是為了眼前在她面前給她遞紙巾的自己。
他伸出去的手忽然縮回。
紙巾也被他丢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如果她是為自己而哭呢。
他會開心嗎?
會的。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想要的不是看她哭,而是為自己掉眼淚。
原來他真正想要的是這個,而不是看她觸景傷情為别的男人嘩嘩流淚,那樣隻會令他更嫉妒。‘
他其實有些後悔。
後悔在客廳打開電視看這部片子。
他隻是單純無聊,想看看。
他不該用這種做法考驗宋煙希的,她是最經不住考驗的人,他一向知道。
那個男人和自己之間,她還是會毫不猶豫選擇那個男人。
而他目前算什麼,連替代品都還算不上,他有些惱火。
縱使他将計劃拖得很長很長,縱使他不斷告訴自己要有耐心,可他如此殷勤的關切問候,卻在那個男人面前不堪一擊。
見效甚微的後果是,他決定用更刺激她的方式走進她的世界。
他要将那個男人從她腦海中徹底移除。
他暗自發誓。
陳若禮默不作聲地将切好的土豆丁和西紅柿倒進鍋中,有模有樣地拿着鍋鏟翻炒着,圍裙也被他從宋煙希身上解下來,系在自己腰間。
廚房裡冒出淡淡青煙,嗆得人有些咳嗽,不過随之飄來的香味勾得人蠢蠢欲動。
宋煙希坐在客廳往裡邊望去,看他今日特意穿的白色小禮服,在煙霧缭繞間沾上了油污,袖子口擦到砧闆上的水漬,濕哒哒一片。
他卻眉頭都沒皺一下,隻在認真炒菜。
那熟練的模樣像是做過很多回。
她頗為愧疚地揉着手裡的紙團。
剛剛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她知道的。
她也不想的。
但是音樂的記憶軌迹遠比腦海中的畫面要更遠。
它探索到了她深藏的地方,于是她才會想起故人,想起以往的舊事。
她不該在他面前失态。
多丢人。
陳若禮卻好像當什麼也沒看見,将一盤盤芳香四溢的菜端上桌,沒有煮飯,隻是炒了幾道菜,還煮了碗枸杞雞蛋湯。
連碗筷都是他洗的,她被他晾在一旁,根本不讓繼續碰菜刀。
“你這樣還能切菜嗎?”他問。
宋煙希不知道此刻是什麼樣子,她透過冰箱門隐約看見自己紅腫的眼睛。
她可從來沒這麼失态過。
于是陳若禮不顧她,自己在廚房忙碌着。
宋煙希更加愧疚了。
明明是想請他來吃飯,沒想到最後竟然成了她在旁觀。
而且最令宋煙希驚訝的是,他的手藝竟然這麼好。
原本她以為按照他嬌生慣養的性格,應該不會下廚的,最多也就會做簡單的西紅柿炒蛋之類,沒想到他做了一道麻婆豆腐,四菜一湯,做得有模有樣。
“宋煙希,你冰箱空了。”
陳若禮将飯菜端上來時,特意提醒她。
平時冰箱裡都存放着各式飲料與水果零食,上回陳若禮來她家的時候,還看見冰箱裡存滿了各式飲料和冰淇淋,現在什麼都沒了。
宋煙希這才想起來,最近這些天她确實忘記采購物資了。
她忙着幫蘇明香擺攤,都忘了給自己囤點食物。
這些食物都是留着應急的。
長梧街經常停水停電,有時候一停就是大半天,要是沒準備存儲糧,要麼就得去老遠的地方吃飯,要麼就自己點外賣。
宋煙希的胃也不太好。
蘇明香禁止她點外賣,一來貴,二來不衛生,她不放心。所以甯可每天起早給親自給她做飯,都不願意讓她去吃不幹淨的東西,說對身體不好。
宋煙希也聽話,基本上蘇明香叮囑她的話她都乖乖聽着。
雖然她也并沒有經常管束她,除了不讓她劇烈運動外,不亂吃不衛生的食品外,别的基本都放任自由。
宋煙希眨了眨眼睛。
眼睛還有些酸澀,鼻腔還帶着重音:“那你能陪我去趟超市嗎?”
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