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絨想擡手捂住悶痛的頭,她的大腦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幾乎無法支撐起來,希裡斯抓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将她重新平放到了床上。
“難受就閉着眼。”哨兵一邊說,一邊處理着顧小絨剛剛扯裂開的針頭。
難捱的沉默持續了有些時候,向導才艱難地開了口:“為什麼殺埃文?”
埃文就是希裡斯命令顧小絨拷問、并當面射殺的哨兵,因為曾經入侵過對方的大腦,顧小絨很确信他是韓奕派到南方來的卧底。
“他的身份暴露了,晏澤鎖定了他。”希裡斯逆光而立,神情隐匿在陰影中不甚分明:“如果我不殺他,剩下的上百位間諜都會暴露身份,用一個人換一百人,換做是你怎麼選。”他的聲音平靜而冷酷,像是一尊沒有溫度的塑像。
“……”顧小絨無法回答,随後問出了第二個問題:“韓奕也在這個卧底計劃中嗎?”在說出他的名字時,她努力克制着顫抖的聲線。
“不知道。”希裡斯出乎意料地答道:“任務構架是單線的,我也不知道上級的身份。”他的語調頓了頓,很顯然顧小絨懷疑的地方,他也懷疑過。
“從埃文他們那一支的脈絡來看,與我們不是一個體系。”他繼續不帶感情地剖析着,如同一把鋒利的手術刀:“雖然我也很懷疑韓奕對此是否知情,以我對他的了解,如果他下死手,你根本不可能有所保留地走出審訊室,他一定會讓你吐個一幹二淨。而且如我所說,在瓦爾塔那的時候他明明可以殺了你,卻隻是斷你一腿……種種迹象,确實可疑。”
“我起初就不同意用這樣的方式輸送你,風險太高了。”他眸色一沉,語氣凝重:“不過既然未經證實,那就當不存在。現在我們的處境都很危險,所以中尉,我命令你立即彙報任務。”
他重新将目光落到了向導身上,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一般地站在她面前,就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告訴我晏澤做了什麼。”
“……”這個名字讓顧小絨堪堪恢複的大腦,重新地動山搖地晃了起來。
她将自己在精神圖景中遭遇的詭谲一五一十地陳述了一遍,中間有好幾次,那種被黑暗精神力入侵的感覺都讓她幾欲嘔吐。希裡斯一邊支撐着她的身子,一邊凝神聽完了任務彙報,他的神情冷得可怕。
“晏澤的精神侵襲十分強大,如果再來一次,我不可能再抵擋得住……”顧小絨的整個唇色都變成了雪白,她抽搐了幾下,但什麼都無法嘔出來,希裡斯溫熱的手牢牢支撐着她的上身,她這才感到自己的身體涼了下來,幾乎快要冰透了:“我……我幾乎已經被他控制了,為什麼在這個時候他會放我出來?”
“南方軍在往東部調集軍隊,晏澤親自去了,應該是保密級别很高的軍事行動。”希裡斯回答道,他垂眸望着向導,輪廓冷硬有如刀刻:“我強行打針把你喚醒的。”他的話語止步于此,把這樣做的後遺症了無痕迹地隐去了。
顧小絨望着他,藍色的眼睛有些濕潤,她思考了許久才開口道:“晏澤也許還有很多備用的向導,請您确保他會選中我,長官。”
也許是她最後那句稱謂已塵封了太久,希裡斯的眼角微微一顫,他望向了顧小絨的臉,知道她已心存死志。實際上,在如此大量地注射緻幻劑之後,她原本也活不了太久了。
上一次,希裡斯就是這樣眼睜睜看着艾麗西娅最終消失在自己眼前,而他知道,隻要任務還沒有成功,眼前的一切仍舊會持續下去。如同此時,他同樣眼睜睜看着生命從顧小絨的體内漸漸流失,命運的輪回沉重地壓在他的身軀之上,将他落入沒有盡頭的黑暗,碾磨殆盡。
在那條空曠無垠的道路上,希裡斯橫抱着艾麗西娅,靜靜朝前走着,月光将他們的身體照射得瑩白剔透。他垂首往下望去,懷裡的女孩紫色的長發蓬松地垂落下來,她睡得并不安穩,眼角似有淚痕。
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着,眼前的路似乎沒有盡頭。漸漸的,懷中的艾麗西娅開始變得透明、破碎,最終化作了一片片蝴蝶。
數個身影在他的懷中變換、交疊,最終停留在顧小絨沉靜的面龐,她仍舊是以同樣的姿态蜷縮在他的臂彎,雙眼輕合。随着時間的流逝,她的身影已被白色的羽翼覆蓋,身體逐漸透明。
這十年來,他便是這樣一次又一次,遵循組織的命令,将這些向導女孩們送到晏澤的身邊,送向死亡。
随着藥劑的持續注入,顧小絨也許會死亡,也可能會成功“逸散”,成為新的“通道”。而根據她所提供的情報,“通道”重啟的時候,也就是他們唯一可能徹底摧毀整個黑暗向導實驗的時候,他必須把握住時間與地點精準出擊,稍有不慎任務便會失敗,使她成為第二個“蝴蝶”。
白狼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收緊,青筋自堅硬的骨骼與冷白的皮膚上突起,他的手腕微不可聞地顫抖着,感官過載的症狀持續折磨着他,大腦中嵌入過久的金屬夾片已使得他的感知與身體平衡出現了失調,現在的他單憑一己之力已沒有把握執行任務。
“我會将信息傳回去。”他垂下目光,久久之後才咬牙說道:“這一次不會再出現失誤了。”
說罷,他開始拆解顧小絨身上牽連的管子:“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需要換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馬上就出發。”
南境的夜色星辰璀璨,月華如銀。
一道迅疾的身影自遠處渺茫的黑暗中閃過,朝着夜幕下的澤卡快速靠近。哨兵對眼前由蒸汽與金屬搭建的恢弘城池十分熟悉,亮白的燈光照射在澤卡的邊緣,此時已是淩晨,原本絡繹不絕的出入口已一片空寂。
不過這不是他今日的行動路線,哨兵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朝着某處城牆靠近,他的向導以驚人的速度跟上,并同時啟動了幹擾器,繞過了監控器與熱感應器。
他們隐在角落裡,直到向導的精神力探查完周遭的環境,确保安全後才再度動身。哨兵想要以全速行進,又有些猶豫,他回頭望向自己的向導,護目鏡後的深色雙眸明淨透亮。
“那個……前輩……”楚飛有些猶豫地開口。
與他一步之遙的距離,周成山已将一位巡邏的敵方士兵緩緩放到了角落裡,他的身手又快又穩,幾乎令人無法捕捉,連多餘的血點都沒有灑出去半分,敵人在幾乎還沒能靠近楚飛的時候就被他處理得一幹二淨。
“按照你的節奏走,我沒問題。”S級向導從容地回應着他的哨兵,語調中甚至不帶有一絲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