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絨望着那雙深藍的眼,就在剛才,她似乎又要被吸入情緒的漩渦、從而被他控制。晏澤的每一重身份與面具都在此刻鋪陳了開來,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想要得到的又是什麼?是拿下這場戰争的勝利,還是在這場危險的實驗中探尋到結局?是向命運發出抵抗與呐喊的抗争者,還是僅僅隻是想要與妹妹重聚的哥哥?
他溫柔而隐忍,瘋狂而克制,是奉出血肉的受害者,也是執刀的劊子手。無數的切片如同棱鏡一般反射出他的倒影,她不得不承認,直到此時她也看不清他真實的模樣,分辨不出他重重僞裝之下的真實目的。
可晏澤隻是用平靜的眼神望着她,在經曆了剛才那般慘不忍聞的回憶後,他仍舊沒有分毫的情緒波動,眼神仍舊那樣溫柔。見她的神情猶疑不定,晏澤擡起手來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别忘了,我們的精神力還綁定在一起。”他語調平靜,似乎并沒有被她突如其來的困惑與防備激怒:“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在通道重構完畢後,你将擁有這裡一切的處置權,包括對我。”
顧小絨抓住了這句話的重點,如果她預測正确,通道重構的時刻,将是她唯一可能與眼前的S級向導博弈的機會。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自身失控,也不能讓晏澤成為無法想象的毀滅性存在。當然,這一切也隻是建立在理論上。此時的她已無可退卻,隻能繼續往前,迎向那個冥冥中既已注定的結局,如果命運真的存在。
傍晚時分的阿維隆軍部食堂,因突如其來大量湧入的士兵而變得格外擁擠,早在下午三點的時候這裡就紮起了臨時營地,更多的戰備儲糧與肉類也從倉庫中解凍出來。即使如此,到了六點的時候,這裡還是迎來了史無前例的用餐高峰。
沈骁和重澤一共打上了六分飯,分開裝好準備一會兒帶去醫院給傷員,随後他們在桌子的一角坐了下來,以極快的速度開始進餐。
不大的桌子被哨兵們高大的身影占得有些擁擠,他們需要盡快把飯吃完,以便把位置讓出來給後面還在排隊的士兵們。鑒于沈骁已不再是向導總負責人,所以并不清楚高層此時的調度,隻是根據從軍多年的經驗感知到今晚也許有大動作。
名叫佐伊的年輕女哨兵也在其列,她中午時分跟随少将回到阿維隆基地,下午睡了個飽,直到剛才餓醒了才翻身起來吃飯。原本沒有受過重的傷,加上年輕體健,幾碗熱氣騰騰的飯下肚就幾乎滿血複活,直到吃了七八分飽,她才注意到眼前坐着的一位向導大叔。
最開始她有些驚訝他的年紀,不過很快便聯想到公會取消了召回退伍士兵的年紀限制,大叔雖然已到中年,但輪廓仍舊硬朗。此時他身姿挺直,正一絲不苟地用着餐,身旁還放着一份打包好的餐食,想來應該是給自己的哨兵帶的。
一陣熟悉的茉莉花香從遠處萦繞而來,佐伊立即從眼前魚龍混雜的信息素和向導素中識别出了這個味道,她轉過身,嘴裡還鼓鼓地咀嚼着牛柳:“嗯?師姐?”
“嗯。”曼琳已貼近她的身後,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回應:“楚飛呢?看見他在哪兒沒?”
“诶,沒有注意。”佐伊四下環視了一圈,将牛柳吞咽了下去。
“他還在睡。”一道沉厚的聲音從她們面前響起,二人擡起頭,隻見對面上了年紀的向導已經用完了餐,将碗筷整齊地收放在餐盤裡。
“前……前輩!”曼琳身子一緊,頓時站得筆直,周成山在佐伊和一衆年輕哨兵們驚訝的目光中指了指打包好的那一份飯:“我正準備帶回去給他。”
“哦,是……是這樣的,請您替我轉告他,一會兒7:30點的時候來一下少将的辦公室,地址已經給他發過去了。”曼琳恭恭敬敬地答道,心裡想着怪不得她怎麼發信息對方都不回,随後又輕輕摩挲了一下佐伊的肩:“你吃好了也趕緊休息一下。”
年輕哨兵對上了師姐那雙明亮的綠色眼眸,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感知到了任務的召喚,她點了點頭,随即用更快的速度低下頭扒飯。
時間到了晚上7點,暮色一閃而逝,深黑的夜幕随即籠罩了天與海的邊際。整個軍港燈火輝煌,少将所處的臨時辦公室終于空了下來,紛沓的腳步聲與喧嚣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科林推門而入時,隻見長官正一手抵在桌子上,艱難地支撐着額頭,他臉色發青、眉頭緊鎖,鴉黑的睫羽輕顫着往下垂落。
為保證隐蔽性,科林沒有穿上惹眼的白大褂,他此行是給長官拿藥劑的。韓奕沒有擡頭,隻是機械地撤下了按壓在太陽穴上的手,挽起左臂的衣袖,各類交疊的傷痕從他的手臂一路蜿蜒向上,與血肉和筋脈融合到一處。
科林知道以韓奕如今的身份,拿到緊急戰争法案的批準條例并不難,可是眼見此景,他還是沒有去拿準備好的針劑:“長官,強化劑是A類禁藥,對哨兵的損害遠超常人,您的餘生可能都無法擺脫藥劑的副作用,您真的确定要注射嗎?”
“嗯。”韓奕淡淡應了一聲。科林跟随他多年,執行任務向來幹淨利落,這是他第一次以醫生而不是以下屬的身份開口勸阻。
“我認為您現在需要的是睡眠。”韓奕已經接近40個小時沒有休息了,這是十分恐怖的數字,而他竟然還要注射藥劑、在如此短的時間内高強度進入第二個任務。站在醫生的角度,科林覺得韓奕此時的行為幾乎是在自殺,即使知道自己最終無法違背韓奕的意志,他也仍舊沒有放棄。
“科林。”那雙深黑的眼終于擡了起來,沉沉地望向他,黑曜石早已被磨去了堅硬的棱角,隻剩一片暗啞與荒蕪:“今天晚上的行動關乎這場戰争最終的結局,我必須去。”
“注射。”鋒利的唇線微微開合,輕卻不容反駁地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