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擡眼,熒發現自己又來到了演武場。這算是個熟悉的老地方了,她經常看國崩一個人在這裡練刀練鞭。
隻是這次的情景似乎有些奇怪,演武場的台子上好像站着兩個紫色人影,一大一小。
熒莫名覺得這個場面有點兒熟悉,好像在夢境的剛開頭見過。
等等,國崩怎麼又變小了?她的小帥哥呢?怎麼又變成沒有他媽腿長的小不點了?
她試探着走近,果然聽到那句意料之中的:“國崩,從今日開始,我教你雷電家的刀法,可好?”
夢境開始循環了!
如此看來,十歲生辰時的束發就是夢境往複的節點。她記得原著中刻晴就是找到了空的夢境節點,然後帶他躲開,夢境就坍塌了。不過空的夢境是未發生之事,脫離循環自然崩潰,但散兵的夢是昨日重演,若是避開這個循環節點,夢境是繼續往下走,還是結束呢?
“叮咚!恭喜宿主成功進入角色「散兵」的夢境,主線任務進度+5,支線任務進度+10。您目前的任務進度為:主線任務(30/100),支線任務(30/100)”
“系統友情提示,您已進入夢境陣法,隻有夢境主人可以看到您。如果您未能及時将夢境主人帶出,随着夢境反複次數增多,夢境主人将會被永遠困在陣法之中,成為夢娘的美食——”
熒打斷它:“你們不是說會給我幫助嗎?幫助呢?”
系統趕緊解釋:“是這樣的,原本您未能及時将夢境主人帶出,您和夢境主人都會被困住,現在我們會保護您,隻有夢境主人會被困。”
熒:“……”
失語良久,她呵呵一笑:“謝謝你哦。”
系統:“不客氣啦o(*///▽///*)q”
熒:“……”
熒:“你滾。”
系統:“嘤QAQ”
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下心情,她擡眸,剛好對上黛藍色的大眼睛朝她望過來。
這雙眼睛目前還稚嫩得很,光芒流轉,天真又水靈,與不久之後經過至親死别的小少年的蒼寂目光不同,跟未來散兵深邃又銳利如割的凝視也大相徑庭。
真可愛呐。她剛剛因為系統太沒用而産生的心靈創傷一瞬間被治愈了。
熒朝小可愛笑了笑。
小可愛接收到她的笑,嘴角抽動了兩下,表情一言難盡,看了她兩秒然後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移開了視線。
熒:?
怎麼小時候就這麼狗了?她的小可愛呢?那個會朝姨母撒嬌,跟媽媽貼貼還會害羞不自然的小可愛呢?
夢境的走向跟上一次一樣,小國崩又被雷電影罰跪。不服氣的小人兒哼哧哼哧推開沉重的大門,熒連忙亦步亦趨地跟着他走進神龛,看他跪下後自己找了個蒲團坐了上去。
神龛中常年肅冷,火燭無風自搖,把影子拉得纖長又扭曲。
罰跪,說是讓人反省,實則是個發呆的好時機。熒把目前手頭的所有線索捋了捋。
恒常一夢這個任務的中心大概就是搞清散兵的個人身世了,夢娘的夢境正好重現了他的童年時期,現在不僅能走主線任務,還能走支線任務。
妙啊。
而且從原著中來看,男主角空醒來後并不記得夢境中發生的事,既然男主光環都不記得,那散兵肯定也不會記得,她正好可以對小正太為所欲為,讓他好好知道有些人就得老老實實叫姐姐!
哈哈哈!散兵,你也有今天!
熒在心裡發出一串暢快的反派笑聲,得意地換了個更舒坦的坐姿,結果在前面跪得好好的男孩忽然扭身,目光毫不避諱地打量着她。
她被他盯得渾身發毛,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把坐姿換了回去。
“你是何方精怪?”小男孩開口,奶裡奶氣的童聲有幾分警惕,但更多的是好奇,“居然能踏進我家的神龛,還毫發無損。要知道,尋常妖物莫說進來,就是稍微靠近一點,也得傷魂。”
她應不應該告訴小孩子真相呢?說不定告訴他,立刻就能把他帶出去呢?熒糾起眉尖猶豫許久,最後還是決定讓小家夥再經曆一遍美夢。一來是她的确心疼他,不忍心連夢裡片刻的溫存都過早剝奪;二來是就算現在能把他帶出夢境,主線任務是前進了,但支線任務的進度不會再加了,來都來了,她想幹票大的。
打定主意,熒舒展開眉眼:“我不是精怪,我是人,單名一個熒字。”
頂着男孩不怎麼信任的目光,她笑了笑,語氣輕緩:“這個世界上,隻有你能看到我。”
燭台裡的燈花倏爾噼啪一響,影影綽綽的旗幡飄搖兩下。
男孩歪歪頭,倒映着閃閃燭火的眼睛裡浮現幾分壓過懷疑的獵奇:“真的?”
“真的。”熒點頭。
當然是真的,不論是現實抑或是夢境,這個世界上,能透過這具軀殼看透她靈魂的人,隻有他一個。
她忍住掐小孩兒臉蛋的欲望:“如果還是不信的話,待會兒你姨母來給你送飯,試試她能不能看到我吧。”
到底是小孩子,聽到她說姨母會來給他送飯,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警戒地反問你怎麼敢說她會來,而是欣喜又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姨母真的會來嗎?”
太可愛了。
悄悄捂了捂心口,熒點頭如搗蒜:“當然是真的。”她想了想,又伸出四根手指,“我發誓,騙你我是散兵。”
現在還叫國崩的散兵困惑不已:“散兵是什麼?”
熒信口胡說:“散兵是一種妖怪,他很壞很壞,居然不叫比自己大的人姐姐,你是個懂禮貌的孩子,将來不要學他。”
國崩不疑有他:“哦,那他是什麼妖?”
熒:“……”你還挺上道。
“他是狗妖。”她給了男孩一個堅定又确信的眼神。
小國崩皺了皺眉,看樣子似乎是不信,但最後什麼也沒說。
熒樂了:“來,你叫聲熒姐姐來聽。”
“……”男孩眨了眨眼,“不要。我為什麼要叫你姐姐?”
沒想到這小屁孩還挺有個性,這麼小就知道拒絕别人,她有些惆怅地想,如果她小時候也跟他一樣好了,就不會有那麼多便宜哥哥姐姐了。
“因為我比你高,比你大呀!”熒拔高了音量以證明自己,可她忘了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不在聲高這個道理,所以顯得更加理不直氣也壯了。
“為什麼?”小國崩很有刨根問底的精神,“比我高,比我大,就可以是姐姐嗎?”
熒絲毫沒有騙小孩兒的罪惡感:“對!”
“那好吧。”他抿了抿紅潤潤的唇,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有點兒不自在,“熒姐姐。”
熒心中的小人兒捂着心口倒下。
啊,可愛!
春去秋來,夢境中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小不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竄高,好似春夜裡抽條的幼筍,從隻到她的胯骨變成了隻比她矮大半個頭。
那時候雷電真還沒去世,鮮衣怒馬長大的小少年身上還滿是世家少主的意氣風發。
雷電家的櫻花終年不謝,練武時花雨紛紛。有一些柔嫩的花瓣被刀光和鞭影斬斷,還有一些會墜落到他的鬓角和額發。
小少年敷衍完刀法,練完每日的指标收了長鞭,見四下無人就湊到她跟前,眯眯眼笑得甜蜜可愛:“熒姐姐為什麼不長高呢?再這樣下去,我可要比你高比你大了。”
“……你想說什麼?”别看他裝得乖巧,朝夕相處三四年,熒可是看得出他眼底湧動的壞水。
果不其然,他下一句就是:“若真的到了那時候,我就叫你妹妹吧。”
熒欲哭無淚,在心裡放聲尖叫:為什麼辛辛苦苦教了他這麼多年叫姐姐,到最後他還是長歪了啊!
可是面子上的姐姐威嚴還是要維護的。
于是她維持着高貴冷豔的撲克臉,伸出手指摘掉那幾枚綴在他發間的花瓣:“申訴駁回。”
不久之後,雷電真去世了。
凄風刮過一個輪回,熒再一次看到那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吊唁隊伍。可是,這麼多人來憑吊,有幾人是真的因為她的離去而傷心?又有幾滴眼淚是真的因為那個美麗溫柔的女人而流呢?
雷電家家主雷電影心力交瘁,沒有出面料理胞姐的喪事,隊伍之首自然而然便是少主。
熒跪在他的身側,和他一起望向雷電真的靈位。那塊因為嶄新而與周圍有些格格不入的牌位是一刻鐘之前擺上去的,由少年親手擺上去的。
他那時的動作很慢很慢,依依不舍,好像隻要他不将她交出去,她就不會離開他。還是身後的一個老男人低聲催促,少年才驚醒似的攏了眼底怅惘的沉痛,把至親至愛的姨母緩緩放歸。
守靈三天的雨沒有停歇,結束那日竟破天荒地停了。
經久放晴,憋了許久的月盤碩大飽滿。
那晚小小的少年回到自己的房間,沐浴,更衣,躺下,如孤魂般一言不發。
哀涼的月色潑進室内,人也跟着沒入冷海。蒼白慘淡的光把室内照得朦胧,熒坐到榻邊,五指插入他冰寒的發間,一下一下,輕輕順着。
“想哭便哭。”她頓了頓,“你還是個孩子,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其實還有很多安慰的話想說,比如什麼時間會沖淡一切啦,你姨母也不想看你難過啦,但是話湧到嘴邊,她還是說了她最想說的那句幹巴巴的想哭就哭。
熒想,她或許不善于安慰别人。
小少年合着眼,平靜得宛如睡去,但熒知道他醒着。
良久,他小聲拒絕:“我不能哭。”嗓音低啞哽咽,恍惚間有未來散兵的影子。
她繼續順他的發絲,問:“為什麼?”
眼睫輕啟,堇青色的眼睛中水光浮動,他想了一會兒,迷茫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似乎有個聲音在腦海裡告訴我,不能哭,哭是脆弱的象征。”
“哭不是脆弱的象征。”熒的指尖從他的發間離開,轉而撫上小少年挺拔的眉骨,“哭是悲傷的宣洩,是壞情緒的出口。人都會哭,無論是呱呱墜地的嬰兒還是年近耄耋的老人,都是會哭的。”
她撩開他額前的碎發,讓那雙充盈了水汽的堇色眸子徹底倒映在她的眼中。
“可是……”他眼裡的晶瑩幾乎要兜不住,在通紅的眼眶裡來回打轉兒,卻還是喑啞着壓抑,“母親和小姨不會同意我哭的,我是雷電家的少主……”
熒很難說清此刻她的心到底是酸澀還是疼痛,她隻是感覺快要窒息,仿佛有什麼東西狠狠攥住了她的心髒,讓簡單的躍動變得困難無比。
一股陌生的沖動席卷而來,促使着她俯下身,在尚且稚嫩的少年的額上落下一個吻。
“如果她們不同意,那就在我面前哭泣吧。”
她用指尖抹去少年眼角應聲而落的滾滾淚珠:“在我面前,你就是你,哭泣也不要緊,不是脆弱,也不會愧對少主的身份和責任。”
晶瑩的淚水蜿蜒過眼尾的紅,像是泣血。少年支起身子,長睫戰栗,試探着将手臂搭上她的腰間。
熒毫不猶豫,把他擁入懷中。
少年微啞的嗓音從來沒有離她如此之近:“為什麼?”
他問得沒頭沒腦,她卻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其實她也很想問類似的問題。為什麼她會穿書,為什麼她會跟他是搭檔,為什麼未來的他會願意保護她縱容她……這個世界上并不是事事都有準确答案,所以她回答他:“沒有為什麼。”
少年沒有繼續追問。
溫熱的液體打濕她的肩頭,洇開大團大團的水花,微不可查的熱量很快消散在靜谧的月光中,變成濕嗒嗒的冷。不同于尋常孩子放聲痛哭,他哭得無聲,隻是淚水似乎永遠也流不幹。
哭出來就好。熒慢慢拍着他的脊背,手法輕柔。
淚水落下的頻率越來越慢,她估摸着他快要睡着,于是輕輕開口:“再過不久是你的生辰,那天我帶你出去散散心,可好?”
“嗯……”與她相擁的少年點點頭,昏昏欲睡,乖巧宛如朝主人攤開肚皮的貓咪,毫無戒心。
熒的心緊了一緊。
生辰前幾日,國崩便向雷電影告了假,說想出門散心。當時熒也在場,她看清女人點頭時,眼底深重的遲疑和無奈。
一家少主出行,暗地裡保護的人好歹得有幾個。礙于有旁人在場,熒沒怎麼敢同國崩說話,生怕他被别人當作精神錯亂。但小少年好像絲毫不在乎似的,買完了零嘴又拉着她往賣飾品胭脂的地方跑。
熒無奈,隻好小聲提點他:“你忘了,旁人是看不見我的。你一個男孩子拉着一團空氣買女人用的東西,仔細被你家影衛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