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也失眠了。
躺在窄小的陪護床上,她面對着灰白的牆壁,睜開眼看着那半塊脫落了的牆皮,忍住轉身的沖動,繼續閉上眼醞釀睡意。
一閉上眼,路薄跟尹女士承諾的那句話就莫名地環繞在腦中。
看不出來,路薄還挺會撒謊的。
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不僅眼神真誠,就連懇切中略帶緊張的嗓音都把握得剛剛好。别說是尹女士了,就連她在一邊聽得都差點要信以為真了。
病房外有人經過,走廊上透過視窗玻璃照進的光一晃,許清也似乎聽見衣料摩擦的梭梭聲,接着是男人的極輕的腳步聲。
陪護床隻有一張,路薄堅持要留下來陪她,結果就是隻能靠在床邊趴着睡。
聽到他起身的聲音,許清也心虛地閉上眼。
黑夜裡聽覺總是格外敏銳,她甚至感覺自己能靠腳步聲判斷他拎着塑料凳靠到了床對面的電視牆邊。
聲音安靜下來,她又忍不住好奇,路薄本來趴在她床邊睡,怎麼又半夜挪遠了。
心中默數着數,打算數到五十再偷偷看一眼。
一整天奔波的疲憊悄悄在數字的縫隙中漫延,沒等到偷偷睜眼的數字,許清也就枕着胳膊沉沉睡去。
昏暗中,靠在電視牆邊的假寐的男人偷偷睜開眼。
陪護床上的女孩呼吸清淺,裹着被子睡得香甜。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忽然拉這被子轉身。
路薄立刻閉上眼,不自覺地挺直了腰背。
借着長睫的遮掩,他悄悄睜開一條縫的弧度。
窗外的月光柔柔地灑在病房内,女孩白皙的臉頰在月光下更顯得泛着柔和瑩潤的光,長而卷翹的睫毛如同小扇映下一小片陰影。
路薄卸下挺直腰背的力氣,抱着大衣閉上眼。
隻有偷偷光臨的月光知道他唇角愉悅溫柔的弧度。
——
也許是昨晚的陪護床窄得她不敢翻身,一大早起來許清也就覺得肩膀有些酸。
再過一天她就得跟尹女士趕去江城的醫院了。昨晚非常倉促地,她就跟路薄定好了今天領證。
隻是她沒想到,路薄居然比她設置的腦中起的還要早。
“民政局八點半開門,九點趕到應該能在上午排到我們。”
許清也模糊中記得聽到路薄蹲在她窗前喊她起床,隻不過她當時以為是夢,又接着沉沉睡了過去。
八點整,她的手機準時再次響起鬧鈴。
不情不願地悶在被子裡兩分鐘,許清也才掀開被子,目光就在床頭的茶葉蛋和小籠包上頓住了。
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路薄昨晚也在。
她徒勞地把手當成梳子梳理了幾下糾纏在一塊的長發。
“起來了就趕緊吃吧,人家小薄都不知道是幾點起來的,跑到吳山崗那邊的老字号去買的包子。”
尹女士對許清也剛起床磨磨蹭蹭的樣子見怪不怪了,隻不過今天日子特殊,還是忍不住催促。
“那是有心又勤快。”末了又感歎地誇了路薄一句。
“阿姨過獎了,都是我應該做的。”
路薄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一身偏休閑款的正裝,純白色的襯衫嚴絲合縫地扣到頂端,遮住喉結往下好看的鎖骨。
謙虛的樣子還挺像回事,完全沒有在江城時候冷漠又沒禮貌的影子。
“他能認識吳山崗那家店?巧合而已吧。”
許清也心中不屑,瞥了坐在一邊的路薄一眼,起身去洗手間洗漱。
尹女士誇獎路薄的樣子居然讓她久違地感受到一點幼稚的吃醋感,這種感覺大概約等于上幼稚園的時候,她最喜歡的老師有一天忽然把小紅花給了别人。
含着滿口牙膏泡泡,整個刷牙的幾分鐘裡,許清也都沒想明白僅僅一晚上的功夫,尹女士對路薄的态度怎麼能轉變那麼多。
昨天許清也出門的時候,尹女士還提過一句想吃吳山崗那家老字号的芝麻糖包。
她本來打算今早去買的,結果被路薄給搶了個先。
水流沿着池壁沖走泡泡,她忽然想起來她七點半短暫響過的鬧鈴名就是“去買吳山崗的芝麻糖包”。
清清爽爽地洗了臉,鏡中的女孩皮膚白皙清透,濃眉翹鼻,一雙精緻鹿眼靈動可愛,嘴唇自然紅潤。也許是被熱水蒸得,兩頰的皮膚都透着淡淡的蜜桃粉。
美中不足就是眼下兩圈淡淡的烏青。
“小也,可不早了,别在洗手間裡再磨蹭喽。”
門外傳來尹女士的催促。
想到剛才随意的一瞥,對比路薄那張狀态好到随時可以拍海報的臉,她猶豫了兩秒,還是掏出袋子裡的氣墊仔細遮了遮黑眼圈。
“就出來啦!”
探着腦袋朝外面回答的時候,熟悉的對話讓許清也有一瞬間想起了上高中的時候。
心情幾分輕松,一推開門,她就看見了尹女士囑咐路薄多吃點的畫面。
聽說路薄是研究地理學的,上學的時候成績肯定也不差。
她惡趣味地想,要是那時候她們兩家就熟識,路薄肯定是那種讨人厭的别人家的模範學生。
“小也,你不是昨天還說也想吃這家的芝麻糖包嗎?趕緊來吃了。”
尹虹一回頭看見她還在門口,再次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