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路家别墅出來,才開出兩個路口,路薄就找了個地方停下了車。
車子已經熄了火,腕上銀白的表盤上映出他冰冷的眸,骨節分明的大手依舊握在方向盤上,單從他線條完美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就不難看出他此刻不平靜的心緒。
爺爺去世的那一年,正是他和家裡鬧的最兇的一年。
那恰巧是路薄高二升高三的一年,正是家長眼中學習最要緊的時刻。
他的成績一直穩定在年級前幾,江城三中是江城的重點高中,隻要他保持好目前的成績,去海市大學、江城大學甚至申請國外的名校都不是問題。
矛盾在于專業。
蔣玉琳想要他出國去念金融系,好回來繼承公司;爺爺一輩子念着自己那沒能實現的天文夢,吵着要他報天文系。
每一次一家人聊起他高考後報考的專業方向,隻要他一提起想要報考地質學,路向明都會攔着情緒激動的蔣女士,打着太極把話題岔開。
正因如此,路薄也曾經以為路向明就算不是支持他,至少也不是反對的态度。
直到學校晚自習停電的那天,他提早回了家。
還在房門口,就聽見路向明漫不經心地安撫着蔣玉琳:
“還是做事毛毛躁躁的年級,何必為了這點小事跟他吵。”
“你放心,念書的事情輪不到他來決定。”
那時候的路向明也不過是像如今一樣。
雖然看起來并不幹涉他的任何決定,卻從來也沒有尊重過他真正的想法。
路薄沒有進房門,而是拎着書包轉身離開了家門。
從那天起,他就單方面地跟路向明冷戰着,不僅偷偷逃掉晚自習去登山夜爬,甚至更加出格地“離家出走”到國外旅行。
路遠每天頂着全家的低氣壓,戰戰兢兢地跟朋友吐槽:
路向明是個倔脾氣,路薄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決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們神仙鬥法,隻輪到小鬼遭殃。
後來蔣玉琳發現他還在偷偷買地理雜志看,以學習為由收掉了他的手機,他就網上買了一部二手智能機,偷偷訂閱電子版的地理雜志。
二手機上有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軟件,簡潔的軟件圖标上隻有一個淺藍色的行星。
軟件的名字叫做“小行星”,似乎是一個業餘天文愛好者的交流軟件。
想起來爺爺每天挂在嘴邊唠叨的天文學,路薄忍不住随手注冊了一個賬号,誰知道一注冊就跟人杠上了。
糾纏不休地吵了半個多小時,明明是個比他還小幾歲的女孩,吵起來卻邏輯強悍,話雖然說的客氣,卻棉花裡藏針,一不小心就要把人紮一個血窟窿。
有快小半年,路薄開始頻繁的用逃課的方式來幼稚地表達對家裡的不滿,旅行的途中常常碰見一些好看的雲,登山夜爬的時候也時常看見清晰的星座。
起初隻是随意的分享,漸漸地,發給照片給她卻成了習慣。
甚至會為了拍到罕見的天氣發給她,特地在某個地方停留。
高三寒假前的最後一次月考後,他買了出國的機票,打算在拿着存款在歐洲玩一陣子。
他還有很多想去看的地質奇觀,回江城後還要複習沖刺,整個假期都不打算再回家。
計劃很完美,卻沒想到在機場碰見了爺爺。
路薄下意識以為爺爺是來捉他回家的,看起來泰然自若,眼神卻悄悄飄向大廳四周,已經不動聲色地開始計劃逃跑路線。
沒想到爺爺卻在他身邊坐下,問起來他的行程安排。
聽說路薄這趟旅程的其中一站是冰島,他不僅隻字不提回家的事,甚至還玩笑似地威脅路薄可得記得多拍點極光的照片傳給自己。
“您不攔我嗎?”
路薄擡眸,視線順着機場光滑的地闆延伸向落地窗外雲際中剛剛起飛的飛機。
“攔什麼?”
“就因為爺爺也不支持你報地質學嗎?”
聲音裡帶着笑意,爺爺順着他的目光擡頭看向落地窗外的天空,眼中是他不止一次見過的向往。
那是一種真摯而眷戀的眼神,一種格外長久缱绻的溫柔。
“這個家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坐在他身側的男人已經年過花甲,時間的風霜善待了他的面龐,卻在鬓發留下了白霜。
“重要的是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機場的廣播開始播報路薄的航班信息,标準的播音女聲在空曠的侯機廳裡回蕩。
路薄拿起行李,還沒張口就看見爺爺朝他擺了擺手道:
“走吧。”
不怪人家說“老小孩”,年紀越大越幼稚。
“現在的小孩心思真是多變。”
他才剛轉身,身後的便伴着一聲歎息傳來爺爺的感歎聲:
“小時候還說要把喜歡的星星都摘下來呢,現在讓報個天文學專業都不肯。”
剩下的登記時間并不多了,路薄小跑着回頭朝爺爺擺手,笑着進了登機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