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一個樂于解讀對方情緒的人,尤其是對方半生不熟的情況下。
今天她裹着條浴巾,頭發濕哒哒地站貼在後頸,偶爾還滴下兩滴水珠砸在腳上,她卻不像往常一樣急于把頭發梳順吹幹,而是欣賞着那隻兔子的怒氣,越來越開心。
半晌後才從收納架上拿起梳子,另一隻手打下“晚安”二字,鍵盤上方也出現了一牌表情圖供她選擇。
隻不過沒有和他這隻兔子配套的,她索性點了第一個,那也是她最常用的,和媽媽或是其他同學互動的時候,她也用這個結束話題。
一隻花不溜秋的貓,頭頂挂着“晚安”,卻沒什麼表情,因為眼睛已經閉上了。
陸理果然沒再回複,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經迷失在923的燈紅酒綠,想到這裡,心裡還升起一絲不屑。
關掉客廳落地燈,準備回卧室睡覺時才想到,忘了提醒他門口的傘,他也沒問。
雖然最近雨季,他也天天帶着,不會不需要。但家或學校附近有的是大小超市,他着急的話也可能會再買一把,而非特地來拿一趟。
剛才失落的情緒,被他這句飽含怨氣的話沖散,換了睡衣躺下後她翻了個身,默默笑出了聲。
習慣在睡前刷刷手機,這次不是學校課件了,而是準備直奔小說網站,重溫一下去年追更的那篇民國小說,女主和她一樣來美留學,比她還糟糕的是在亂世失去了全部親人,仍然終身堅守了自己的理想。
她似乎能從那些文字裡找到些鼓勵。
可手像不聽使喚,不小心又點開了微信界面,最上面是“LL”的聊天框,
“晚安啦”這種帶了溫馨色彩的話,居然配了憤怒的兔子,顯得十分錯亂。
餘光注意她床頭也有一隻兔子,她挪了挪身體,将它一把抓在手裡,借着台燈的微光端詳它。
它其實坐在這裡半年了,一直被豎在這裡當個擺設,其實很久沒顧得上抱它了。她還挺喜歡毛絨玩具,這棟隻屬于她的公寓裡也遠遠不止這一隻,甚至時間久了和它們混熟,也會覺得它們也許也有生命,會開心或不開心。
不過自己忙得很,也不需要抱個什麼才能睡得好,課多的時候整天都不在家,它們幾個關系好就挺不錯。她閑來無事給它們洗洗澡,不至于讓它們在她家過得太慘就好了。
此時這隻灰粉色的兔子被她按在身前,目光有些發懵,頂着兩隻長耳朵,有些無所适從。
這是上半年複活節出的款式,複活節有什麼宗教意義她搞不大清楚,但是滿街的鮮花彩蛋一片盎然,給忽冷忽熱的春天帶來不少愉悅。她喜歡了這個日子,就買了些紀念品,它也是其中之一。
即便是最為相熟的朋友,不論李曉曉或是然姐,還是今晚找她發瘋的文澤禹,即便來過她家見到過她一衆毛絨玩具,也對她這個愛好沒這麼好奇。
雖然還都是學生,年齡差距算不得多大,他們涉世比她深得多,或許是因為在一層層感情經曆中長大了。而她把自己安頓在相對閉塞的空間裡,和自己的内心住着的小孩一起打轉。
當年高中時,很多同學來美一學期内便有了男女朋友,開始體驗些大人才會做的事,這事不吸引她,她還是每晚隻會和奶奶抱怨食堂飯菜不合口味的小女孩,奶奶安慰她為了讀書總要犧牲些口腹之欲。她沒什麼好不認同的,讀書的确很有意思,那年選修了心理學、哲學還有樂理,如果留在家,的确也隻能按部就班隻完成主科,沒那麼大的自由花時間讀這些。
無論小衆的讀書路線或是封閉自我,她都不認為這是固執或幼稚,甚至逃避。好朋友會理解她的選擇,又或者說理解彼此選擇,才能成為好朋友。
而路人也沒有審視也進不了她的眼,等于不存在。
窗外雨勢漸弱,她卻忽然響起一聲悶雷。也不知那沒帶傘的陸理會不會早點回家。
她當然不可能去問,告訴自己這不關她的事,手上卻下意識給兔子耳朵打了個結。
兔子生氣的時候,應該是這樣的。果然因為布料的拉扯,那兔子面容扭曲了幾分,她又被自己逗笑了。
其實走出樓門前。陸理就一直惦記着那把傘,他産生過再發條信息的沖動,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如果執意要休息,與其連門都沒讓他進,把傘直接送出來,還不如讓那傘暫且住在1616。
等她哪天有空再去取,最好順便吃個飯什麼的。再不濟也可以等到周四。
而且雖然外面的雨還沒完全停下來,較之剛才其實小了不少,就這幾步路,不打傘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沒那麼嬌氣。若非剛才不想拒絕她的提議,他也未必非要吹那幾下頭發。
小時候淋了雨毛巾擦擦就結束,沒感冒全靠抵抗力和運氣。
當時一直偏胖,到了小學快畢業也沒減下來,有天家長會結束後,媽媽想聽幾句表揚,興沖沖地去找老師聊他的情況。不料班主任不給面子,說你家兒子什麼都好,成績好,人聰明,還特長多,可惜就是有點胖了,形象好不好另說,對發育和身體健康影響不好的。
他那天靠在走廊的窗台上,和同學們聊着英超聯賽,完全沒注意到一向注意身材管理的媽媽當時那無地自容的神情。果不其然,她回家路上就開始揚言要他控制飲食,取消了原本答應他的麥當勞。他當然不服從,回家以後拉了個臉不肯吃爸爸燒的菜,爸爸問了原因,便波瀾不驚地給他買來了,隻是當他吃完以後宣布了更加炸裂的決定:你可以吃麥當勞,但你必須按你媽的要求減肥。這個假期每天帶你去紫金山下跑步,風雨無阻。如果我沒空,我叫人帶你去。你現在已經吃麥當勞了,所以不從明天放假開始,就從今天開始。
他清晰地記得那個雨後的傍晚,梧桐葉下的柏油路還潮濕着,甚至跑了一半雨又回來了,爸爸仍是帶他跑了将近兩公裡。
第二天醒來,是假期的第一天,他在腰酸背痛中度過,便試圖向爸爸找借口請假,說雨天路滑,爸爸老胳膊老腿,摔了就不好了,要不隔天再去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