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後一位同學被帶出了門，她把房門關嚴，坐回了講桌旁的椅子上。

她有太多話想對林老師說，不免想将心中千頭萬緒打個草稿，微微顫抖的手指卻已經回撥過去。

她也更好奇林老師所說的非常重要，是指什麼事情。

電話剛貼到耳邊，林老師就接了。

“婷婷，最近怎麼樣？”

她調整呼吸，緩緩開口：“林老師好，我最近在做鋼琴老師，帶考級的學生。下半年打算出國的，其實之前也去了一趟。對了，我拿了音樂教育專業的研究生offer，最近還幫幾個同學申請了學校......”

想到哪說到哪，沒有時間順序和邏輯，林老師也沒打斷，耐心聽完全程。

“真好，婷婷。你爸爸都不知道你最近怎麼樣，搞得我還有點擔心。”

Sandy又寒暄了兩句，想問林老師的近況時，突然想起好像這電話是有事要說的。

林老師似乎也急于開門見山：“婷婷，有件事一直沒人告訴過你。”

心提到嗓子眼，對方也頓了兩秒。

“你現在的媽媽，不是親的。”

原本在撥弄講桌上那支馬克筆的手，忽然停住了。

“你的親生母親在你小時候就去世了，她是我的表姐。”

Sandy花了許久消化這個消息，意外也沒那麼意外，那個女人，一直對自己不怎麼好，以至于自己的确懷疑過。

回想起小時候她會撺掇爸爸一起，毫無理由的偏向妹妹，這也是去北京讀大學後，再沒回過家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時竟忽然釋然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決定，三天後的春節，去老家的省城，和林老師，也就是她的小姨見面。

自打淩瀾聽到開頭，就鑽進了樓上的空房間。想必前兩天約她視頻，也是為了這件事。

“所以林老師......難怪她對你那麼好！”淩瀾聽完所有關鍵信息，還是有點疑惑，“不過為什麼，等到現在才告訴你？”

Sandy歎了口氣，“說來話長。當初因為我是個女孩，我爸家裡不同意他們領證結婚。”

淩瀾驚訝之餘，努力理清這個邏輯。

Sandy想到了她的反應，這事在她們老家不能說常見，也沒多新鮮，但淩瀾的世界裡，是不可能發生的。

前兩天入住酒店後，背着小姨換了間可以吸煙的房間，此時無比慶幸做了這個決定。摸到桌上的煙，熟練地點起一根，繼續說道：“我媽家裡條件也不怎麼好，當時我爺爺開餐廳，她隻是個服務員。我爸家那邊想讓她繼續生，生到兒子為止。沒想到生妹妹的時候，遇到了意外，她們都沒活下來。”

“什麼東西......”淩瀾蹿起身踱步，不能在這房子裡聲張，怒氣蔓延到每個字裡，惡狠狠擠出句話，“應該好好去找你爸算賬。”

“我昨天給我媽掃墓的時候，也有這樣的想法。”Sandy的眼神穿過眼前的煙霧，飄向窗外，窗外是比老家繁華的省城，比不上她讀書的北京，也比不上加州那座小城，可惜媽媽生前，連這裡都沒來過，“我小姨說，當時他不打算把我給外婆，說會對我很好。媽媽這邊的家人考慮到即便再娶，爸爸也是親的，就答應了他，瞞着我這些事，同時保持距離。但可能就是緣分吧，我小姨在我上小學那年，到了我們學校當老師。再後來叫我藝考的時候，也是和我爸談了條件的。就是大學以後不再和我們聯系。這次臨時找到我，是年前她回老家，碰到我爸，發現我爸也沒有我的消息，于是大吵一架，說既然他也沒按照約定，負一個父親的責任，她也什麼協定都不會遵守了。”

淩瀾一番深思過後，重重點了頭，這個小姨，足以改變了她的一生。

“太好了，你找到你真正的家人了，以後會有更多的人愛你。”想到之前她的種種經曆，淩瀾有感而發，“不許再以為沒有人愛你了。”

Sandy一大早收到淩瀾微信，還帶着些許困意，說到這個話題，又精神了不少。

聽到這句，煙到嘴邊卻沒抽，“我不會這樣以為，因為我和你學會了。”

淩瀾沒懂，“嗯？學會了什麼？”

“學會如何愛自己呀。”

視頻兩端，一個傍晚一個清晨，明媚的笑意卻相同。

借着春節和offer的由頭，恰巧第二天都沒有早課，所以一群人聚餐的同時，又是幾瓶下肚。

淩瀾喝到一半，才想起忘了把這事也告訴了朱莉。

朱莉回到北京後，親朋好友的聚餐排的滿滿當當，會所包房裡，大中午就開始推杯換盞，她看到一小時前淩瀾的微信和截圖，放下酒杯就出門回電話。

“為什麼選擇這個方向？”這是朱莉的第一句話，她把圖片放大，念了這個專業方向不短的名字，“青少年心理防治與咨詢？”

“對。”淩瀾此時已經喝得半醉，坐在副駕上仰頭看夜景，“我覺得，我有一些自愈的過程。所以，可能有能力去幫助更多的人。”

“我還以為你會繼續讀neuroscience，當然，如果你喜歡的話，這個就更好。”

“為什麼？”

“因為你喜歡啊。”

“我也喜歡neuroscience。”淩瀾知道自己這方面是貪心的，不少同學已經開始找實習，她還在被學校這點東西深深吸引。

“那就兩個都讀一下，一個一個讀。”

“說實話，我還有點想和Sandy一起讀讀音樂。”

“你趕不上她的進度。”朱莉毫不掩飾自己的耿直，“不過你多花一兩年應該沒問題。年輕的時候想做什麼就去做，不要去追趕别人的進度，不要給自己留遺憾。”

“你都會支持我嗎？”

“當然，隻要你喜歡。找到你喜歡的事物，我高興還來不及，多花點錢怕什麼？”

她能讀懂朱莉這話背後的含義。

朱莉花了半生，才突破家裡的安排，擺脫不合适的婚姻，找到自己真正的興趣。淋過雨的媽媽，會不遺餘力地為她準備更多的傘。

朱莉結束這話題，轉而說起自己的項目，以前她不怎麼與女兒交流，但她長大了，如果以後想要參與其中，她也必然會大力支持。

況且換城市定居是大事，以後也要帶上她。

“所以你下次回國，就來上海的新家。”朱莉說出個更誘人的計劃，“那也離小陸家近，他來陪你玩也方便。”

Shellington路燈不多，每一盞随着陸理的車速漸行漸遠。淩瀾擡起頭，滿天星河倒是穩穩地挂在天上。

離她不近，卻又時而感到垂手可得。

“那，媽媽，祝我們下一段旅途愉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