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一斑而見全豹。任她的心再山重水複,望不到邊,轉過某一道彎,也有了柳暗花明的豁然。
若沒有愈發深入的了解,隻憑外顯的氣質,林慕南還曾一度以為,她的世界運轉仿佛照搬了自然法則,由無情而無為,任萬物自生自滅,其自光風霁月、風雨不老,而透過細微處不期然的那麼多共鳴,才漸漸地試探出她的世界真正的運化之氣的成分都有什麼——至少包含着一種深邃的良善。
靈魂的質地,不可見、不可聞、不可捉摸,也不好描述,隻能在合适的契機,逾越過五官,憑感覺去體會,反正這一晚,林慕南感覺到的這個姑娘,表裡那麼地和合,她那靈魂的模樣,亦如她在車窗前微微地探身一瞬那麼溫柔。
回天佑莊園的一路上,如先前所說的,林慕南随着行車看星星和燈,表面不動聲色,内心也一樣不慌不忙。
碼理了一番圍繞水熊藝人孵化公司訴顧之遙合同糾紛案的一系列明線、暗線,又參考了夏青璇的提醒,林慕南通過十七宗門的内部密徑提請了語音通話給程甲,一被接聽直接指示道:“阿甲,從你底下挑幾個人,去同心圓集團做陣子安保,重點看顧好一位叫顧之遙的女藝人。上崗前跟秦女士報備一下。”
“好的,小公子。”
“辛苦了,你和阿聰注意安全,也囑咐好底下的人。”
“小公子,你不用為我們挂心。”
林慕南回到天佑莊園的時候,歸晚正在組裝此前她在雲閣組裝到了半截的那套積木。
白荷在一旁陪同着。
城堡已經初具規模了,城堡牆壁上有用記号筆工工整整寫下的“二十九号”幾個字,而歸晚則正在往城堡裡頭堆放各種零食和雜物的模型,稚嫩紅頰緊繃着,滿滿的鄭重其事,楚楚可愛。
林慕南朝歸晚走過去,有意放輕着動作,在離小姑娘幾步之遙的時候,被她一擡頭望進了眼裡。
林慕南迎着歸晚的目光笑了笑,在她側後方的休閑軟扶椅上坐下。
“你的城堡,為什麼叫‘二十九号’?”林慕南柔聲問道,用充滿了好奇的語氣,“還是這是你拼的第二十九套積木?”
歸晚說:“不是第二十九套,我隻有一個城堡,隻有二十九号。”
“那我多送你幾套好不好?跟我去玩具房裡挑挑?如果沒有滿意的,下次我帶你去玩具店挑。”
歸晚搖頭拒絕了:“我不需要很多城堡。隻要有二十九号,想要的就都會有。”
林慕南佯作恍然大悟:“哦,敢情你這二十九号還是個百寶屋!”
“什麼是百寶屋?”
“就是你喜歡的東西小屋裡面全都會有,而且怎麼用也用不完。”
“我知道了,就像二十九号。”
又是“二十九号”,這跳不出的循環論證。
林慕南試探着猜測:“二十九号是玩具房嗎?歸爸爸歸媽媽給你準備的,是嗎?”
“不是歸爸爸歸媽媽準備的,是我在遺民暫置點最最喜歡的編号二十九的更衣櫃。”
“更衣櫃?你把漂亮衣服都藏在了裡面?”
歸晚搖了搖頭:“我沒有藏漂亮衣服在裡面,我不喜歡漂亮衣服,我喜歡二十九号的零食,拿空了總還是會滿。”
林慕南心裡一動,他大緻猜出來了,歸晚口中所說的二十九号更衣櫃,應該就是他幼時陪同顧曉聞去開邊遺民暫置點工作時存放随身物品被盜的那隻櫃子,當時被盜那些物品主要就是他自行攜帶的零食,而在那次偶然被盜之後,每次再去開邊遺民暫置點,林慕南總會提前準備好零食,堅持還放在同一個櫃子裡,等待着對方來取用,後來逐漸地又增加了生活用品和書籍文具。
果然,歸晚緊接着就補充說:“南哥哥,它每次變滿,都是在你去過了以後。”
最初由偷盜而結緣的那位不知名的朋友自然不會是歸晚,小姑娘在遺民暫置點攏共不過待了一年多時間,而她能從二十九号獲得些許的幸福和滿足,清楚地說明了,當初從那組更衣櫃裡盜取東西的朋友,是願意與人分享的。
時至今日,真若去定義,其實說“盜取”并不準确,雖然從不曾試圖窺探對方确切模樣,但林慕南隐隐已經把他當作了一個陌生的朋友,而那一場延續了十多年的投放與索取的默契,林慕南覺得那是他與一個人,甚或說是透過一個人而與這個世界的一種溫柔的關聯。
到了十多年後的今天,從歸晚不經意的隻言片語裡蓦然發現,當初的一顆種子早已經破土而出,以一棵樹的形式和他相遇了,将來可能還會默默地長成一片森林。
清晰可察地,林慕南滿心充斥起一股充實和感動。
“南哥哥,”歸晚說,“你的眼睛好亮,像是黑洞。”
林慕南笑了,這個小姑娘,不知道哪一天在翻動哪一頁書的時候,将會突然發現,其實黑洞是連光都逃不脫的一團寂寞,哪裡會亮!等那個時候,也許她早忘了這一晚天真無邪的這個比喻。
“小晚,跟我去玩具房挑玩具吧,挑中多少全都送給你。”林慕南帶着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