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的功夫,張明昆接連拆開了三台電腦的主機箱,取出其中硬盤,連同先前拿到手的幾塊硬盤一道,共計裝了半隻無紡布兜。
“弄完了,是嗎?”左菁華第一時間問道,對着窗邊剛上了一波人的吊籃喊道,“等一下,再上一個。昆子,快,帶着東西,你先下去。”
張明昆走出幾步,憑窗下瞰,眼見另一隻吊籃已經在緩緩上升,便沒多說什麼,撐着窗沿利落地翻進了被左菁華叫停等待的籃筐中。
所幸劉一清收納紙質檔案的動作也夠快速,在其餘一幹人等剛剛完成撤離的時候,他和林慕南、左菁華三人也準備最後墊後撤離火場了。
突地,驚天動地一聲巨響,像火藥超标的鞭炮貼着耳膜爆裂,林慕南三人都有一瞬間的懵然。
門外擴音器裡傳來隐約可聞的呼喊聲——
“低樓層爆炸了!”
“移開登高平台!”
“快!”
“二到四層在連片地爆炸!”
窗口處,玻璃“啪啪”地接連碎裂在炫目花火裡。
“南南!”從窗邊傳來嘶啞的呼喊。
林慕南想也沒想,大聲回道:“菁華,千萬别再往裡折返,窗邊系着緩降繩,你找找,循着繩子趕快下去!”
幾句話喊得聲嘶力竭,住口之後,林慕南覺得自己的嗓子簡直像根煙囪,煙火湧過後,内管挂壁了一圈灰燼,連口徑都小了一大半。
再沒聽到左菁華的聲音,耳畔盡是火焰與建材此起彼伏的咆哮。
經窗而入的烈火燃燒在充足的氧氣裡,愈加勢猛,呼吸卻貧氧至幾乎汲取不出什麼供身體利用,腦血管一鼓一鼓地震顫。
從清明場景墜落于濃煙之海,就隻發生在一瞬時間裡,灼熱感像鋼針朝每一寸裸露皮膚紮刺,眼睛幹痛難以視物。
不自覺地捂緊防火毯的同時,身側響起劉一清猝不及防下失聲一呼,林慕南猛然記起,劉一清此前是沒有披蓋上防火毯的。
緊急關頭,林慕南将自己的防火毯蓋在了劉一清身上,忍着煙熏火燎,啞聲寬慰:“劉老師,你放心,咱們絕對不會被放棄。就算火勢很失控,就算普通消防員不能舍命救人,至少異協會的異士是不計代價的。”
臨大事的沉着冷靜是一種習慣,得益于宗門子弟自小就被要求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标準去修煉心性,然而在林慕南靈域深處,這一次,則切實湧生出一種可能葬身火海的不祥預感。
多遺憾啊,母親顧曉聞短暫的一生之中,隻遺留于世一套基因副本,存放在自己的身體裡,自己卻不夠小心,就将讓它歸于燼土……
舅舅至今還不知所蹤,和影長名單裡的人物沒有拜訪完,就要這麼撂下了嗎?那條借由夏青璇手機發來的簡訊,“南南,你這些年還好吧?我總該想念你,卻怕打擾你……”,二十個字深情款款,背後的密語“宙和在求歸”如一室燭光溫養希望,隐隐讓他相信闊别以後終會再見,僅是白白相信了那麼久嗎?
林靖乾呢?也許還好,他往後餘生裡仍然可以擁有無數的可能,佳妻美眷,錦繡前程,什麼都能夠配齊……可從前十七年半做父子的日子裡,他在自己身上的投入不是假的,真的就此訣别,此生不複再見,又怎麼能舍得……
“還有兒子”,“或者孩子”,顧曉聞曾經溫柔而飽蘸深情地對幼時的林慕南和左菁華說過,“這個稱呼,承載着爸爸媽媽說不盡的敬意。所以寶貝們,作為一個家庭裡的兒子,你們有責任,成長為你們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樣子。”這份熱望萬一終歸辜負了,将來在宇宙無垠芒荒裡,當他與顧曉聞以另一種形式再遇見,直面她的失望會有多難!
有生至此十七年半,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原來生命若在哪個節點突然終止,竟意味着那麼深、那麼沉重的遺憾。
在極端時候,神經電信号大概比宇宙間一切速度都要快上幾分,湧過了無數念想,竟然就隻是在瞬息之間。
走馬燈流轉之中,有一道暗影,仿佛那麼地與衆不同,林慕南好像看到了不同于火焰的一抹橘黃,同時有什麼東西披蓋在了身上,伴着從生命本初時即識得的充滿熟悉與心安的氣息。
半瞧半猜地,林慕南覺得,恍過眼前又披蓋于身的,應該是一張橘黃色玻璃纖維防火鬥篷,其上反光警示條光芒萬丈。
雜念頃刻退去,不經大腦确認,一句話便已經吐了出來:“菁華?告訴你不要折返!不要折返……”
“不算數的,無論重複多少遍。”左菁華的嗓音沙啞而冷靜,“再危險再困難,我不放棄和你站在一起。”
“那先前在配電室,你說一樓逃生容易,還不想讓我一道上來,分明故意置我于不義!”
“當時聽我的該多好……”話音落地,如秋葉靜美,也含藏着絲絲縷縷雲淡風輕的遺憾。
“後面劉老師他們要能聽我的别貪戀外物也不至于此。”林慕南同樣不無遺憾的口吻,随即使勁兒閉了閉酸痛的眼睛,“等等,讓我再想想,好像還有别的辦法……”
“要不然還是先試試緩降繩索?”
“那……”
“再折回去就是了!”左菁華搶先說,又叮囑,“南南,防火毯面積不夠,涉火過去燒傷總是難免,哪裡疼千萬忍着,一定、一定不要放棄!”
林慕南閉着眼睛,在腦海中快速還原先前看到的這間房屋的格局,以及各種物品的相對位置,他本就有綱視即算的先天禀賦,又經後天的強化訓練,在視物不清的情況下,除了兩扇窗子外,剛剛又尋了一副燃燒的油畫作為第三點綜合定位,然後蹲下身去摸索。
左菁華也随着蹲下:“怎麼?不舒服?傷到哪裡了嗎?”
“我隻是記着屋裡頭有好幾支滅火器,先前看到過,我找找。”這麼說着,林慕南着手去摸索,果然憑借記憶和計算,三兩下就摸到了一支幹粉滅火器,立即打開,将其中滅火劑打至火源的根處,一下子清理出了一條通道,“劉老師,披蓋好防火毯去窗邊,咱們還是先嘗試自救。”
“趕緊過去吧。”左菁華附和說,“已經好走多了。”
原本已經做好了最糟糕的穿越準備,在用了一支滅火器後,大約不必再像馬戲裡猴子鑽火圈那般勉強和挑戰極限,通往窗口的路不過三四米,仍然殘留着煙氣和烈焰卷土重來的風險,林慕南三個也沒法顧及太多,盡可能抓緊時間通過,走到半途卻被突然迎面反撲的火焰倒逼回來,進三步、退兩步。
幾乎與此同時,更大劑量一波滅火劑從窗外呲向窗口,滅掉了它周遭那圈火苗,又探進屋裡來一陣掃蕩。
林慕南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