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入侵,陳鹹和高明的關系逐漸近了。
他不再拒絕高明每天早上湊到他身邊求他借作業來抄,後來直接到了教室先把本子放在桌面上,自己出去操場上溜達,眼不見心不煩。他不想承認,但他确實開始關注、開始在乎這個男生。
他慢慢習慣了高明的存在,會把筆迹寫得更清晰,會提前系好鞋帶等高明叫他一起走,會去查高明跟他說過的話題。陳鹹表面還是從前那樣沉悶,但内心會覺得好像時間沒有那麼難熬了。學校也不隻是那個不得不去的地方了,他會想見到那少年,會期待看看他今天又會帶來什麼樣的新奇。而高明也從沒有辜負過他的期待,總會遠遠看見就朝他揮手,壞笑着朝他走來,勾上他的肩膀和他說笑。
陳鹹喜怒不形于色,他還是疏離的、沉默的。但從小就懂得察言觀色的他,很快就發覺高明好像是個很分裂的人。他發現高明其實很聰明,他不寫作業不是因為做不出。上課睡覺也不是因為無聊,而是真的太困了。他看似玩世不恭,整天嘻嘻哈哈的,其實他有非常在意的事情。陳鹹不知道那是什麼,但見過幾次高明表情嚴肅地看着手機,然後偷偷從教室後門溜走。
不知道他時間都拿去幹嘛了,陳鹹隻當是他太貪玩了,畢竟聊起天來,他對不少遊戲都了如指掌,雜七雜八的知識也有不少。
陳鹹從沒與人深交過,自然也沒有主動去追尋過高明的另一面。直到後來有天,陳鹹随手翻起收上來的信息收集表。他想起高明告訴他自己也是單親,但和他不一樣,高明在家庭關系裡把父親和母親都填了。
陳鹹看着高明母親的名字——這麼熟悉的名字。
他記得清清楚楚那個在父親身邊搔首弄姿的小張阿姨,聽過父親在房裡親昵地叫她沛霞。
是這兩個字嗎?是重名嗎?陳鹹怔了一瞬,合上了那一疊表格。他偷偷回頭看向高明的方向,和那毛頭小子的目光剛好撞到一起。回想起高明沒道理的主動接近和糾纏,陳鹹腦子裡一下炸雷了一般,懷疑的種子鋪天蓋地地散落下來。
那女人的孩子,他想幹嘛?
接下來的日子,陳鹹不動聲色地繼續表演着自己,甚至開始主動接觸高明,他想看看這家夥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高明偶爾會約他一起寫作業,陳鹹順着他的邀請去過他家裡,他希望能有機會撞見高明的爸媽,好證實他的懷疑,但從沒遇到過,好像他們都不會回這個家。
那是和自己小時候爸媽沒離婚時有一拼的豪宅。除了一間鎖住的房間,沒有什麼太過特别的。房子很大,但裝修并不如外面看起來那樣豪華,有點金玉其外的意思。高明就一個人住在這個家裡,雖有個保姆陪着他,但他還是孤獨的。每每叫陳鹹來都想要留他一起吃飯,說是報答他為自己輔導功課。
一開始陳鹹隻是為了能趁機多了解高明而沒有拒絕。但有機會離開家,脫離了暴躁的母親,陳鹹有了喘息的空間,他逐漸變得松懈了下來,甚至有些喜歡有個地方可以逃避的感覺。陳鹹覺得自己是不是被母親影響得太深了,什麼事都能想出陰謀論,簡直是神經過敏。
要不算了吧,别去糾結了。
陳鹹不止一次這樣想過。或許就是重名而已,城市裡人那麼多,怎麼就有那麼巧的事情?有個朋友的感覺不差,管他是為了什麼,就這樣相處也不賴。
陳鹹就這樣隔三岔五在高明家餐桌上給他講題到天黑,然後兩人對着電視匆匆吃口飯,他再趕回家陪他媽媽。在他眼前的高明一直都是那副輕松慵懶的樣子,和他天南海北的聊,卻極少聊到他自己。
一次飯後下起了大雨,高明突然懇求他晚點再走,再多陪陪他。
保姆來收拾餐桌,陳鹹就跟着高明進了房間。他的房間更加簡單,冷淡的鐵架單人床上放着疊得規規矩矩的被子。靠着牆的木質寫字台上擺着筆記本電腦、顯示器和鍵鼠,上方牆上釘着的镂空鋼結構書架擺滿了書。房門正對着陽台門,門邊的角落裡放着譜架台和一個琴包。除此之外幾乎什麼都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高明把自己寫字台上的電腦挪開給他騰座位,露出玻璃膠墊下一張老照片。
他們一家三口的合影。
死去的記憶又複活了,陳鹹一眼就認出來那個女人就是破壞他家庭的元兇。錯不了的,那張令他厭惡的臉,早就刻進了腦海裡。她那一聲谄媚的“小鹹”,是他聽過最刺耳的聲音。
但那少年無知無覺一般,看他盯着那照片楞在原地,還把電腦椅滑回來,指着給他介紹。
“哦,這是我爸媽,那時候我可能還沒上小學吧。這照片好像是在我老家遊樂場門口拍的……”他沒什麼特别的情緒,像在說别人家的事情一樣:“明明看着那麼開心,誰能想到沒幾年就離了呢。”
陳鹹驚訝于高明好像沒有知覺一般,怎麼可以如此淡定的說出這些。
看起來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但他心裡都不會恨嗎?也對,可能不是每個家庭都如同他父母那般鬧到水火不容。婚姻破裂的餘波也不一定都像他家那樣,一直激蕩近十年。
那少年看他不說話,給他拉過剛搬進來的椅子,繼續說:“爸媽選擇如何生活,我管不了。”
“看來你和他們關系挺好。”陳鹹試探着問。
高明把台燈打開,遲疑了一下,轉過頭來看他。光線隻打在高明一側臉上,顯得表情晦暗不明。陳鹹聽到他說:“怎麼算好呢?我都快忘了我媽長什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