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賢有些渾渾噩噩地回到家,脫了鞋倒在沙發裡,很快就睡過去了。昏天黑地的不知道到過了多久,他被手表的鬧鐘叫醒過來。
手機沒電了,他狼狽地爬起來,找到充電器插好。
脫掉昨晚的衣服,陳賢站在鏡子前,看着自己滄桑的樣子。好多天連續忙得無暇顧及自己,頭發亂得像一團幹草。真是不忍直視,他匆匆洗了個澡,換了件幹淨襯衫,拿出電動剃須刀,一邊看着在充電的手機一邊刮胡子。
手機上湧來了很多新郵件和未讀消息,還有好幾個未接來電的提醒,是高明打來的。
看到那個号碼,他習慣性地警覺了起來。工作的事情到公司再處理吧,陳賢想着,急忙給高明回撥過去。
響了好一會電話才被接起來。那人聽起來有些氣喘籲籲的,不知道剛在做什麼。
“喂,高明?怎麼了?”
“我沒事。”聽到陳賢的聲音,高明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卻又委屈得有點想哭。他停了一下,才開口:“對不起……賢哥,我……”
“别說了,是我的錯……不應該吼你的。”陳賢打斷他。
“哥,你别生我氣……是我不該胡說八道,不該對你發脾氣的,我……”高明的聲音越來越小,沒有底氣的樣子:“我今天早上有好好吃飯。我以後再也不說那些鬼話了,原諒我好麼……”
“高明,你沒事吧?又吃什麼藥打什麼針了嗎?要我去看你嗎?”聽他講話反常,陳賢心裡直發慌。
“沒有啊,哥。你不用來。”
“高明,李叔在你旁邊嗎?你把電話給他聽。”
對面沉默了半晌,陳賢以為他們在換人接,卻又聽高明的聲音響起:“哥……有什麼話為什麼不和我說?你不想聽我講話嗎?”
陳賢不知道他怎麼了,但聽着他的聲音,心軟了下來:“沒有,高明,别多想。我不在你身邊,你如果出什麼意外怎麼辦,我得給李叔交代好怎麼照顧你啊。”
“我都在醫院裡了,出什麼意外……”高明哼唧了一聲,悶悶地說:“那我今天就出院,就再沒李叔什麼事了。”
“什麼情況?你說真的嗎?醫生都同意了嗎?”
“那我說了你又不信……你自己去問醫生好了。”高明的聲音像在鬧脾氣。
“我信你,高明,你好好回答我,你說真的?什麼時候?”
“真的,你來接我嗎?你來接我我就等着,你不來我現在就辦手續。”
“等着我,我請了假過去接你。”
挂了電話,坐在輪椅上的高明松了一口氣。拿着手機的手臂一直在顫抖,幾乎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夜都聯系不上陳賢,他精疲力盡了。高明害怕他出什麼事,害怕他再也不理自己、不要自己了。
他和護士提了要求出院,醫生過了一會拿着昨天拍的片子過來,檢查結果顯示他髋關節和膝關節都有不同程度的異位骨化。醫生又跟他确認了一遍是不是不做手術了。高明點點頭,說他不做了,然後簽了些字。他覺得反正也不指望自己再站起來,又感覺不到疼,活動受不受限,似乎根本不重要。
談完話,高明拿着醫生留給他的片子和一些醫院文件,把輪椅劃到窗邊。清晨有陽光能照進來,他就坐在溫暖的光裡,突然覺得安心下來。南方十月底的風剛開始有些涼了,他吹着微風,看着看着手裡的東西,就在輪椅上睡着了。
“高明……高明……怎麼在這睡?”
隐約聽見熟悉的聲音叫他,高明揉揉眼睛醒過來,看見陳賢焦急的臉。對方正撿起不知什麼時候從自己手裡滑落的文件,嘴上也不閑着:“怎麼這麼不小心?摔了怎麼辦?着涼了怎麼辦?怎麼也沒人看着你?”
高明濕漉漉的眼睛委屈地看着有些着急的陳賢,小聲說:“我這不是好好地坐着呢嗎?”
陳賢不忍再說他什麼,隻是又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那人窩在輪椅裡,臉色有些蒼白,劉海随着微風飄動,露出寫滿了情緒的可憐眼神。
“哥……”剛睡醒的他聲音糯糯的:“對不起。我現在真是又髒又麻煩,脾氣又臭……”
“不說了,啊,高明,沒關系的。”陳賢仔仔細細地檢查他的狀态,拉起寬松的病号服衣袖,看見留置針拔掉之後一小片醫用膠布都蓋不住的淤青。
“疼不疼?”陳賢問。
對方搖搖頭。
陳賢順勢握着他的手,繼續說:“就算跟我發脾氣也沒關系的,我不會往心裡去。我知道你是因為太難受了,你别憋壞自己。”
高明看着蹲在他面前的人。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能看見襯衫衣料有些毛茸茸的質地。打過發膠的頭頂烏黑發亮,不知是不是因為走得太急,有一縷額發垂到眼前。他看起來沒什麼精神,但深黑色的眼睛如多年前一樣絲毫未變。
他曾經有些怕這雙眼睛,上學的時候,高明就覺得那無底洞一樣的漆黑瞳仁好像能看透自己。而他,最不希望别人看穿他真實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