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一通收拾之後,他們直接打車去了銀行街附近。到了室外,高明亂七八糟的心情好像也被太陽曬蒸發了一樣,情緒變好了一些。
四周摩天大樓林立,剛好到了午休時間,馬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白領人士。
陳賢從未關注過公司周圍的無障礙設施,推着高明穿過摩肩接踵的小廣場,卻找不到哪裡有可以上樓的直梯。繞了幾圈,又問了幾個人,才終于找到。
可是等到了寫字樓大堂的電梯平台,員工通道又隻有幾台三輥閘刷卡機,輪椅根本過不去。陳賢去找保安登記,被告知隻有兩種選擇,要麼把人背過閘機,要麼繞到地下車庫走貨梯。
陳賢氣不打一處來,當場就要找物管領導理論。高明坐在輪椅上看着陳賢跑來跑去,也有點悶悶不樂,覺得都是自己任性的要求,才給陳賢添了那麼多麻煩。
“賢哥,要不我不上去了,到這就已經算來過了。”
“不能因為怕麻煩就自我催眠說不想要呀,這不是你以前和我說的嗎?你好不容易提點要求,這點麻煩算什麼。再說了他們無障礙标識做的不好,本來就是應該改進的,物業還應該謝謝你才對。”陳賢邊說邊走過來,俯身看着他的眼睛:“我陪着你呢,不用擔心。”
高明搜腸刮肚也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和他說過這麼句話,隻能安慰地笑笑。
最終他們還是妥協了,從車庫繞到了貨梯。然而貨梯也很緊張,不知是哪家公司在搬家,可能為了運裝修材料,貨梯裡裡外外都包了一層木邊框,輪椅進出不方便,陳賢還因為這事和物業吵了一架。
“什麼垃圾公司,都沒考慮過輪椅進出嗎!”
高明坐在一棵一起擠電梯的發财樹下,偷偷拉着陳賢衣角,叫他别生氣,不斷跟他說算了吧,自己沒事的。
“我真該錄音錄像,回頭投訴他們!”陳賢氣哼哼地說。
高明還從沒見過陳賢和别人發生沖突,心裡暗暗覺得好玩。以前那個啥也不在意的悶葫蘆真的不見了,現在這點小事都能惹火他。
出了電梯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兩側都是玻璃房,裡面是密集的灰色屏風劃分的工位,東西繁雜,見縫插針地擺着些吊蘭。午休時間還有人在拉着百葉窗的會議室裡吵嚷,不知道在争執什麼,激烈的語氣都透過了玻璃。
“哇……這麼恐怖嗎?”高明回頭看了一眼陳賢。
陳賢不屑地嗤笑了一聲,貼到高明耳邊悄悄說:“無聊。可能覺得誰大聲誰有理吧。”
陳賢所在的部門在走廊盡頭拐角處的房間,玻璃門裡又有一條小路,看起來有些窄,兩側都是工位。他把輪椅停下來,給高明指了指裡面,說:“就不進去了吧,你看,就那個位置,沒什麼特别的。”
高明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深藍色的工位擋闆上有名牌,離得有點遠,迷迷糊糊看不出是什麼字。他坐在輪椅上太矮了,隻能看見工位上有幾個高高低低的顯示器。幾乎隻有那個位置空着,周圍的位置上還都有人,很忙碌的樣子,偶爾站起來接電話、處理手裡的紙質文件。
他還從沒關心過陳賢是做什麼工作的,隻知道他公司在這片金融區,每天早出晚歸。如此看看,恐怕他上班的時候,也是這樣忙得不可開交吧。
高明張望了一會,劃着輪椅往後退了一點,避開裡面可能存在的視線。
他剛想和陳賢說話,就聽“咔”的一聲,玻璃門鎖彈開,門禁的紅燈也變成了綠色。一個穿着高跟皮鞋和絲質直筒裙的女人拿着一個文件夾開門出來。
“Ian?”女人見到陳賢好像有點驚訝,然後用粵語問了什麼。
“啊,K 姐,”陳賢站直了去回應她。
高明仰視着兩個人。那女人染了一頭金棕色的披肩發,臉上有着精緻的妝容,V領襯衫露出緊緻細膩的肌膚,身材凹凸有緻,整個人看起來很幹練。而陳賢即使穿着一身休閑裝,成熟和自信的氣場也讓他看起來遊刃有餘。
他們有說有笑,語速很快,高明不完全聽得懂粵語,但能聽出來陳賢在解釋為什麼請了假還出現在公司。
“K姐,剛剛忘記介紹,”陳賢突然生硬地轉成了普通話:“這是我弟弟高明。高明,我同事Kelly。”
“你好啊,我系Kelly。”女人俯下身朝高明微笑,用不太标準的普通話說:“聽Ian提過你,好開心見到你。”
高明沖她禮貌地笑笑,看着她再站直和陳賢打趣,說着說着又說回粵語:“Ian,但都沒聽你說過你細佬咁靓仔喔。”
他們又說笑了兩句,叫Kelly的女人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回去。
陳賢蹲下身有些抱歉地看着高明,說:“Kelly說今天有個報告要提交,剛好逮到我,讓我确認了簽字,好不耽誤進度,你稍等我一會,行嗎?”
高明點點頭。沒過一會Kelly就拿着一沓文件出來給陳賢看,一邊小聲和陳賢抱怨了幾句什麼Stephen。
門口總有人進進出出,陳賢往後站了兩步讓開路,和Kelly靠牆站在一起,開始看那些文件。他偶爾在紙上塗塗畫畫,和她輕聲講話确認着細節,最後拿她手裡的文件夾墊着簽了字。
這才是陳賢該在的地方,高明想。他完完全全融入了這個環境,他們配合的那麼默契,他可以在這裡立足,他屬于這群人。
自己和陳賢隔得好遠。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自己怎麼會孤注一擲地追來這座城市,怎麼可以希望陳賢留在自己身邊?書讀完了又該怎樣呢?沒有了收入,他這樣的身體又能去哪工作?怎麼能忍心一直拖累陳賢?
高明胡思亂想着,手指摳着輪圈,默默低下了頭。
沒有注意到他們什麼時候聊完的,Kelly走到他輪椅邊和他打招呼告别,高明才猛的回過神,朝她微笑着拜拜手。
女人走後,陳賢走過來蹲在高明身邊,笑了笑,說:“咱們快走吧,萬一待會被老闆碰到又叫我開會。”
高明看着他反應了一下,迅速調整好情緒,故作輕松地說:“勞動法是擺設嗎?”
陳賢擡頭望了一眼走廊,開玩笑道:“資本家嘛,這事可以有。”
下樓的電梯裡隻有他們二人。高明看着跳動的樓層顯示屏,淡淡地問:“哥,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找個嫂子啊?”
陳賢放低手機,看了看高明的頭頂。
“沒想過這事。”
“鹹阿姨也不催你嗎?”
聽高明提起媽媽,陳賢習慣性地感到不自在起來。好像電梯箱裡氧氣都不夠了似的,陳賢覺得窒息,深吸了兩口氣。
“你問這個幹嘛?”
“就是好奇……”高明聽他語氣不對,轉過頭來看他:“都沒見你聯系過鹹阿姨,也沒聽你提起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