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到馬桶上的。陳賢幫他解開了衣褲和緊身的束腰後,他才稍恢複了些清醒的意識。
身體還是難受得無法自控。上身卡在馬桶蓋和扶手的夾角處,手臂被放在欄杆上虛搭着。高明努力動手握了握,擡頭看見陳賢正在他面前手忙腳亂地拆一次性導尿管的密封包裝。
不要……
他往下看,褲子已經被褪下堆在小腿,彈力襪也被拉了下去繃在兩膝之上,一定程度上限制着雙腿痙攣的抽動。随意丢棄在地上的髒紙尿褲還沒來得及被裹起來,上面沾着的排洩物暴露在嗅覺和視覺裡惡心刺眼。
這是老天在懲罰我今天過得太得意忘形嗎?
他想着,手在扶手上捏得指節發白發青。
唯有這腌臜之事不願假陳賢之手。他擡手去夠陳賢手裡的尿管,但因為看不清楚,胡亂抓了幾下都被陳賢躲開了。
“别弄,你自己行嗎?我先給你手消毒。”
空着的手被拉起來仔細擦淨了,另一隻死命握着扶手的手也被陳賢一點一點撬起來牽着。濕巾擦過皮膚,那人溫柔地幫他按摩放松,然後手把手地把泡過生理鹽水的塑膠管送到他兩指之間看他捏住。
高明試着動了一下,可是手臂不扶着的話身體就會往側邊倒。沒辦法,隻能把手搭回去,下身由陳賢幫忙扶着,他自己另一手拿着尿管嘗試放進去。
為什麼陳賢要看這些、經曆這些啊?
他想着,覺得自己差勁極了。心裡急躁,痙攣和疼痛也就更嚴重。在艱難的呼吸間隙,高明不斷地罵自己。出了好多汗,指尖的觸覺都變得不清晰。他哆嗦着手,怎麼也對不準正确的方向,破罐子破摔似的用蠻力往裡戳。
“别這麼暴力對自己!”陳賢說着奪過他手裡的軟管:“我幫你,你放松,隻管坐穩。”
一下強過一下的頭痛讓意識又有些迷糊了。沒有再反抗,高明用手扶着額,難過地任陳賢擺布。
陳賢話說得漂亮,但他哪上手做過這個?在家高明不讓他碰,在醫院護士操作他也不忍直視。但現在如果不硬着頭皮上,誰還能幫他們呢?他的手也不住地顫抖,緊抿着唇,像要從裡面咬破。
高明透過指縫看到陳賢手足無措地僵在那,勉強擡起頭,凄慘地笑着鼓勵他:“哥……不用顧慮,不會疼的。”
陳賢在他面前蹲下,做了個深呼吸,回憶着以前看過學過的手法,把軟管一點一點往裡送,手腕盡量壓着他在顫動的雙腿。
不忍再看。眼見陳賢做這些,高明心裡的不舒服甚至勝過身體的痛苦。他閉起眼睛,肩膀随着沉重的喘息起伏。
聽到水聲的瞬間,高明全身像觸電了似的抖了一下。他猛地睜開眼,看到陳賢手上沾染了明晃晃的液體。
“嗚……”
小動物叫聲似的嗚咽從他喉嚨裡擠出來。他别過頭去,五官都擠到一起。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侮辱陳賢。
“疼嗎?”陳賢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
那人搖搖頭。尿導出來之後,全身症狀很快就消退了。陳賢輕柔地繼續按壓幫他排淨餘尿,拔出了尿管丢掉。他去沖淨了手,轉回頭看到高明仍擠在角落裡,雙臂緊抱着自己顫抖的身體,深深垂着頭,窩在那個讓他毫無尊嚴的馬桶上。
“怎麼了?高明?你冷嗎?”看他這個樣子,陳賢擔心極了,完全顧不得自己的任何情緒。
那人沒改變動作、不回答,隻有後背一下一下抽着。
“你别吓我,哪裡難受?”陳賢問着,雙手去扶高明的身體。
他不願意這樣的。他不願意總對着陳賢哭的。但是眼淚就是不聽使喚肆意流淌。
“哥,我對不起你。”他的鼻音非常重。
“特殊情況,不用有心理負擔。”
“不是特殊情況,我就是有這麼麻煩。”
見高明情緒不對,陳賢把他從靠坐的姿勢扶起來,輕撫他的頭:“沒事的,我不嫌麻煩。”
高明對上他的眼,哭道:“一次兩次可以不嫌,一年兩年呢?十年八年呢?你不嫌……”他顫抖着吸了口氣:“别騙我了,我這樣活下去,狗都嫌!”
“别這麼說,高明,真的沒事的,啊。”
他不想聽無用的安慰,移開視線,嘴裡嘟囔着:“沒事的,沒事的,你當然沒事。本來今天都好好的,我還以為我可以……”他越說越哽咽,也越發激動起來,使勁用手砸着自己的肚子,雙腳也開始抽成怪異的姿勢。
“高明!”陳賢用力控制住他,不讓他繼續自我傷害:“你怎麼了?心态平和一點好不好?”
“平和?你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怎麼平和?殘廢的不是你!管不住大小便的不是你!”
“噓……噓……冷靜點。”陳賢摩挲着高明微涼的手,上面汗津津的。“我知道的,你很辛苦,但要學會調整心态啊。都這麼久了,還是不能接受麼?”
“接受?我到死都不能接受。你知道這有多殘忍嗎?我們本來是一樣的人,可是再也不能平等了……”
“怎麼會?我陪着你呢,我一直陪着你。”
“就是因為你陪着我……”他哭得泣不成聲,沒能繼續說下去。
他沒什麼可以回報陳賢的了。
高明抽出雙手,擡起來捧住陳賢的臉頰。
“?!”
冰涼潮軟的唇貼上來的瞬間,陳賢近乎驚恐地把他推開,而自己的身體也因為反作用力向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