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拖到什麼時候決定?
還要當多久自怨自艾的廢物?
現在這幅樣子,和當年那個讓自己束手無策的陳鹹有什麼不一樣?
自己不想走出來,别人拿什麼救你?
高明閉着眼,用一個接一個問句逼問自己。
身體因為沖了很久熱水暖過來了,思緒也漸漸清晰。他睜開眼,目光堅定了一些。
他想再去看看日出。或許親眼看着光明重歸大地,退散黑暗,可以給他決定的勇氣。
爬着挪到馬桶邊,他攏起自己拖在地上的雙腿,轉成屈膝靠坐的姿勢。好在毛巾疊放在低處,不用太費力就能夠到。迅速擦幹了開始寒顫的身體,穿上衣服,重新坐上輪椅,吹幹頭發。
這不是能行嗎?他看了看牆上釘着的小鏡子,能照到自己半張臉,除了紅腫的眼睑和略顯恐怖的黑眼圈,其它看起來和平時也沒什麼差别。看來就算用這樣的身體,在完全陌生環境裡,也還是可以把自己收拾妥帖。
攏了攏蓬松的頭發,高明感覺到一點成就感。
懷揣着這一點得之不易的信心,他把鑰匙留給梅姐,出了門。
淩晨四點多,城市已經開始蘇醒,有環衛工人頂着夜色在清掃,電車軌道上還有幾個工人在趕着首班車開出前施工。高明順着日常慣性往學校的方向移動。
那是條再熟悉不過的路,隻是這個時間沿途店鋪都拉着閘,隻有暖黃色的燈照着柏油馬路。學校隻一站之遙,但因為都是上坡,輪椅不好通行,平日都是坐巴士到校門口。
高明在岔路口停下看了看,沒有拐上去。
他想起了一個地方。
這條路走下去右轉有一條濱海馬路,遙遙看過去仿佛是直通向海裡,就像是電影裡總會出現的場景,會有一些遊人專程來拍照。
但是鮮有人知的是,就在這條網紅路不算太遠的山坡下面,還有一條通往廢棄碼頭的小路。小路的入口就在去學校體育場的必經之路上,但因為無人打掃積滿了枯枝落葉,入口不好分辨,裡面也不好走。以前心情不好或是夜裡睡不着的時候,高明總會去籃球場上耗散一下多餘的精力,但反正也沒人在等他,每次都是漫不經心地溜達過去,這條路就是那陣子發現的。
記得那天深夜,自己突發奇想拐進這條荒廢的小路,簡直堪得上披荊斬棘一詞。在反折下行的台階上放眼遠望,明月就挂在天邊,如銀屑一般的光照亮着一切,清冷的海浪泛起白色的泡沫,沖刷着不遠處朦胧的小海島。黑夜讓海看不到邊界,就可以承載一切想象:盡頭是另一個世界吧?是陽光明媚的白天嗎?有值得期待的未來嗎?
生病以後再也沒去過籃球場了,自然也再沒去過那處。不知道陳賢知不知道這地方,好想帶他也看看那畫面啊。
怎麼又想到了陳賢……回憶着在這城市的過去,每個畫面好像都有陳賢的印記。即使重逢之前,在這學校裡走每一步,都會想這或許是他走過的路。在這的一切記憶,仿佛都有他。
想着想着,輪椅也推到了那附近。隻要仔細觀察鐵欄網,還是可以找到那個入口。
但如今,他進不去了。
開着手電筒照着亮,艱難地扒開栅欄,清除入口處堆積的枝杈和石砺,輪椅也隻能推到裡面五六步遠的地方。前面就是猶如懸崖一般陡峭的梯級,即使是健全人都要猶豫一下要不要走下去。
怎麼會忘了自己的無能呢?
他突然覺得自己可笑。
即使知道前面有多誘人的風景,他也到不了那裡了。
和生活一樣,不再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