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址選在一個自然保護區邊半山腰的度假村裡,從最近的漢諾威機場開車過去也要一個多小時。考慮到對國外不熟悉,當日他們計劃先在城裡留宿,随便四處轉轉休息休息,等到周日再出發去會場報到。
機場很小,入境也意外地順利,沒多久就辦完了各種手續。為了方便,陳賢在當地租了輛車。
高明留在租車櫃台附近等陳賢去取車。他坐在輪椅裡還是犯困,有一搭沒一搭地想事情,想剛剛陳賢跟着租車公司的員工走開之前,好像說了一大堆話——都是囑咐他的廢話。
“坐好,就待在這。”
“等着我,不許亂動。”
“有事給我打電話。”
說再多,陳賢離開之前還是不放心,特地交代了櫃台這個胖胖的大叔些什麼。大叔人很好,每次對視,都朝高明友好禮貌地微笑。
他被陳賢用毛線帽和厚圍巾裹得隻露出一雙眼睛,在室内熱得有點發昏。趁着大叔忙着接待别的客人,他駕駛着電動輪椅偷摸移動到大門口。
凜冽的風從電動門外迎面吹進來,一下就把他吹清醒了。好多年沒有到過這麼冷的地方了,如今生活的城市很少能降到十度以下,最冷的天也不太能哈出哈氣。
真是久違了。
高明就這樣坐在清晨的陽光下玩了好久哈氣。像小時候一樣,想象自己是一個煮沸了的茶壺,直到冷凝的水霧都結了小粒在口鼻處的毛線上。
這北國寒冷的天,好像承載着好多舊時的記憶。
他玩得入神,都沒發現陳賢回來了。那人從駕駛座上下來,幾步就跑到他身前。
“你怎麼又坐在風口?就這麼不乖!這兒這麼冷,咱們人生地不熟的,你再感冒試試?”果不其然他又是一通輸出。
“這都不比老家一半冷,那麼多年都挺過來了……”高明說完,在陳賢的歎氣聲裡,聽出了自己的不自量力,也不再犟嘴。
高明身體比想象的聽話,自己轉移到副駕駛座沒有什麼問題。但電動輪椅拆卸折疊比普通輪椅繁瑣,陳賢費了一番功夫才裝好車。
等陳賢上了車,高明打量着他問道:“哥,你開車靠譜嗎?”
“放心,好歹十年老司機。”陳賢一把拉過安全帶系好。
“十年老本,實操新手吧?”高明笑他。
“哼。你小子現在很嚣張啊。”陳賢嗤之以鼻,打了轉向燈起步:“也就是平時在大城市,公共交通四通八達,又不好找地方停車,否則高低整一輛SUV開。”
“原來你喜歡開車啊?”
陳賢目不轉睛地看着路,不知道在說笑還是說真的:“我小時候夢想還是開大車呢。”
“開大車?想開拖拉機挖掘機嗎?”
“我想開那種拉汽車的拖車,越長越好。開着荒郊野嶺四處跑,開完長途,在城市的立交橋下挑戰拐大彎。”
還是頭一次聽陳賢說起兒時的夢想,高明有點訝異。
陳賢轉了下頭,餘光裡看到高明正盯着自己,一瞬間蹿紅了臉。他想起小時候天真無邪地和爸媽說起這理想的時候,爸媽那震驚又失望的樣子。
“沒出息。”他學着爸媽的話自嘲。
“哪沒出息了,那多厲害啊。能幹這種工作的人,都是吃得苦中苦的壯士。”
陳賢難以置信地又倉促看了高明一眼。那人歡悅的眼神裡似乎帶着崇拜。
“不愧是我賢哥,夠酷。”他豎起大拇指,又誇了一句。
“那你小時候想長大幹啥呢?當科學家嗎?”
高明思索了幾分鐘,才說:“一樣,八竿子打不着。”
“是什麼?”
“嗨,都不重要了。我們這是去哪呢?”高明才想起來問,岔開了話題。
“去酒店啊,坐了那麼久飛機累了吧?”
“可是現在才八點多啊。”高明看了看表。
“沒關系,我問過酒店了,有空房可以提前入住。”
高明好像有點失望,道:“大好光陰浪費了,我們去玩吧,好嗎?”
“能行嗎?還是多休息一下……”
“不用這麼小心,我還行。我們晚點再去吧。”高明磨他,“嗯?好嗎?哥。”
“嗯……”陳賢有些松動,并道靠邊放慢了車速,問:“那你想去哪?”
“去動物園吧。”高明好像早就計劃好了,就等他問呢:“聽說這裡的動物園挺棒的,我給你導航。”
天晴得很,陽光也充足,給車裡曬得暖洋洋的。但說到底,二月的德國北部還是很冷的。路邊和石縫裡還藏了不少沒化幹淨的雪,樹上都還是光秃秃的,隻有零星幾塊草坪和寥寥幾棵灌木有抹綠色。湖上倒不至于結冰,但也一片肅殺。
他們一下車就把冷風體會得淋漓盡緻。
陳賢又開始了,抓着高明給他裹嚴實,還拿了條厚毛毯給他蓋起來。
高明無奈地任他折騰,陳賢一撒開手他就溜了。
上次進動物園可能還是上學的時候參加春遊秋遊,這一轉眼怕是也有十幾年了,說不興奮那是不可能的。
這個動物園給每個大洲都建了獨具特色的主題公園,幾乎沒有明顯的圍牆,靠着精心規劃設計出的園林和地形,把動物按自然生态分隔開。互動性也很好,路上經過一個複雜的吊橋系統,大人小孩都可以爬着玩。不過此時正是動物園的淡季,動物大都躲在室内取暖,遊人不多,大多也都聚集在室内館裡。
高明卻像不怕冷似的,開着他的輪椅跑得歡,試圖在一個個小園子裡找到藏在角落的動物。
整個上午,他們差不多把動物園逛了個遍。
這個季節倒是适合北極熊活動,有好幾隻在室外水池裡遊來遊去玩球。還有些花裡胡哨的鹦鹉,訓練有素地完成表演。
路過一處,高明突然停了下來。
“你看你看!”他像發現了什麼寶藏,悄聲叫陳賢過來。
陳賢走到護欄邊去看,原來是一群大老鼠一樣的動物縮着小手站成一圈在燈下面取暖。察覺到有人湊近,它們好像早已見怪不怪,隻是本能地警惕,轉着小腦袋看他們。
“這是什麼東西?”陳賢幾乎每看見一種動物都要問一遍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