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絕于耳的鳴笛聲、急促的講話聲、機器滴滴滴的響聲、高明痛苦的微弱呻吟聲充斥着腦海,陳賢整個人都是懵的。
直到看着通氣管被那麼粗暴地塞進喉嚨裡,失去意識的人兒都沒有任何抵抗,陳賢終于被擊潰了,之前一切的理智都在碎散崩塌。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患者發病前在做什麼這個問題,他隔着睡褲要把自己的腿都掐破了。
隻剩一句話:“我的錯,全是我的錯。”
急救車開得飛快,短短幾分鐘風馳電掣,卻感覺那麼那麼漫長。
輪床被醫護人員擡下救護車,緊接着被迅速推進急症室。陳賢跟在後面跑,卻怎麼也跟不上。
被關在門外,又一次。
陳賢跪在急診大廳的地闆上,雙腿抖得怎麼也立不起來。
護士和其它在等待的人把他拉了起來,有人在耳邊安慰他、問他話。
“是、是。”陳賢機械地點頭。
是的,得冷靜。冷靜,高明還需要自己。
陳賢的頭越來越低,雙手使勁揪着自己的頭發。
可冷靜不下來啊!自己更需要高明。
“哥,你是怕有人死在你身邊?還是怕失去我?”
這句問話平白在他腦子裡蹦出來。
白癡嗎??問這種問題!
不要去想……陳賢,不要去想。
永恒的幸福才剛剛開始展露不是嗎?高明……别急着去驗證你那白癡問題!
求求你,别走,别離開我。
陳賢猛地擡起頭,緊盯着搶救室的大門。
又是這個地方,又是這家醫院,又是失魂落魄的自己。
不要!不要!高明,哪都不要去,就留在我身邊……
被拉着坐在了長椅上,周圍的一切好像都和他絕緣了起來。陳賢開始一刻不停地反思自己為什麼沒有給他多裹一條浴巾,為什麼沒在聽到他第一聲咳嗽時就帶他來醫院?為什麼由着他折騰,容他睡在自己床上?為什麼不忍住,為什麼禁不住誘惑……
一會又後悔自己為什麼不讓他為所欲為,一口酒釀而已,為什麼不給他嘗嘗?他睡不着,為什麼不多陪他聊幾句?就知道管東管西管那麼多……
終于有人在叫高明的家屬。陳賢急忙站起來,又差點摔倒。
他還沒踉跄走出兩步,才出現門口的醫生卻又被搶救室裡的人叫回去。
“唐醫生等陣!睇下,D-dimer 1.2 microgram per litre,APTT 25.6 sec……”緩慢關合的門内傳來說話聲,還有不絕于耳的儀器聲。
陳賢朝裡面看去,瞥見簾子裡露出的一點床尾,一雙下垂的軟腳癱在上面,顔色青紫,時而抽動一下。
那熟悉又可怕的形狀,就屬于他脆弱的愛人。
陳賢從未這麼希望它們多抽筋幾下,因為那至少證明人還活着。
他呆呆地盯着那裡看,直到門徹底關緊了,有人拍他的肩膀。
視線移到近處,值班醫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旁邊,開始細緻地給他解釋。
“我們給病人做了心髒超聲和下肢靜脈超聲,顯示右心輕度增大,肺動脈增寬,右下肢深靜脈叢血栓,結合剛剛驗血報告,基本确定是血栓引起的肺栓塞……”
“血栓?……不……不不不,他……他這麼年輕……我……”陳賢腦袋反應不過來那麼多專業名詞,卻抓住了最終結論。聽起來那麼可怕,他抖得一句話都說不利落:“我有給他穿壓力襪,我們……我們……”
他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想起行前檢查的時候醫生就特别提過,久坐不動容易發生深靜脈血栓,如果下肢腫脹要及時就診。去的時候沒事,回程就掉以輕心了。自己明明注意到了他異常的右腿,卻隻當是坐久了水腫,還幫他按摩了幾下。
如果真是有血栓,那幾下的力道恐怕足夠它脫落了。
陳賢想出了一身冷汗,驚恐無助地看向醫生。
醫生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明白了病情的危急性,趕忙繼續溝通治療方案。
已經進行了抗凝治療,接下來如果情況惡化,将進行藥物溶栓。不過治療都有風險,可能會發生出血,需要家屬知情同意。
陳賢又不知道簽了多少字。監護人這個擔子,這些時刻落在筆尖,像利刃直接劃在手心。
或許得益于送院及時,沒過太久,高明就被從搶救室裡推出來。
陳賢跟上去看,那人面色如紙,眼皮無力地半阖着,身體毫無反應地随着輪床颠簸而搖晃,好在恢複了規律而平穩的自主呼吸。
陳賢踉踉跄跄地跟了一路,直到再一次被擋在ICU大門外。
“溶栓後病人已經恢複意識了,還需要繼續治療觀察……”是醫生在講話。
陳賢怔怔地點頭,一直點到醫生又離開。他拿着一小疊單據,不知所措地站在走廊裡。
每年都要來好多次醫院,這急診樓他已經很熟悉了。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可怕。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害怕會失去高明。
就是不能放開他了,一刻也不能,就算是天皇老子提着大刀來砍,也不能威脅他分毫。
走廊裡有另外幾個家屬正睜着滿是血絲的眼看他。陳賢被盯得害怕,恍恍惚惚走到樓梯間,感應燈“啪”的一聲亮了起來。
淚腺像被開了一槍,皮開肉綻似的痛。千斤重的石頭在心裡落下,拉着他整個人都往地面墜。陳賢在角落裡蹲下,剛剛來不及追上的情感都攆了過來,他緊緊攥着手裡那沓東西,抱住自己。
就躲一會。
天要下雨,我攔不住。
我發誓,就躲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