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半年一次的複診時間。這段日子雨水太頻繁,好不容易今天能出門,高明就順帶着去把證件更新了。
政府辦事處人滿為患,事情辦完已是傍晚,外面又暴雨如注。
這時間陳賢應該在忙吧,高明想,八成又在開會,他們公司最喜歡在傍晚開會了。叫他來接自己也不現實,還是留意路上的的士。
可正是晚高峰,途經此處一輛空車都沒有。
因是陰雨天,身上不得勁,脖子和上臂也都在疼,高明一點多餘的動作都不想做,就靠着輪椅椅背,在屋檐下等雨停。
百無聊賴地看向四周。
路口是一家無人值守的地産中介,廣告燈闆亮着光,一直照到丁字路口的中間。另一邊街口有一間便利店,再往過來是一家培訓機構的小門臉、一間已經拉上閘的西餅店、一家藥妝店,隔壁還有一家很有情調的西餐廳,窗内亮着暖黃色的光,服務生在布台,往每張餐桌上鋪好餐巾。
這就是這城市中心最讓人喜歡的地方,密集緊湊,想要找什麼店鋪,都能在方圓一公裡内解決。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去便利店買把傘,餘光突然瞥見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從剛剛停在馬路對面的出租車上下來。
一把黑色的大傘被撐起,那人很紳士地從車裡接出一位女士,兩人分享着傘,一起走進了那家西餐廳。
雨很大,聲音聽不到,身影也看不真切。
但高明就是一眼便認出了那是誰。
他們把傘留在了門口的傘架上。
他們雙雙出現在窗口。
陳賢真的是彬彬有禮啊,他幫她拉開座椅、接過她的披肩。
視線就黏在他們身上摘不下來。她那一襲孔雀藍的絲綢裙,和陳賢今天的領帶簡直好配。
服務生給兩人遞上菜單,點燃桌上的蠟燭。燭光溫馨搖曳,襯得外面的雨夜更加陰冷。
高明眼神晃了晃。
怎麼偏偏今天來交這勞什子申請?怎麼偏偏來了這個地方!
怎麼忘了這是陳賢最喜歡繞遠來的西區政府合署……
他也不去想電機會不會進水了,推着搖杆沖進了雨裡。雨水很快糊住了眼鏡片,讓路上的霓虹都扭曲,變成模糊一片。
怎麼總讓我看見不該看見的事?
高明憤憤地摘下眼鏡。
她就是為什麼他深夜過家門而不入?
她就是那條鑽石項鍊的新主人?
她就是他這些日子魂不守舍的原因?
她就是那個牽動陳賢喜怒哀樂、一條短信就能把他從自己身邊被叫走的人嗎?……
其實證據都指向這裡——陳賢談戀愛了,不是和自己,是和他現在身邊坐着的那個她。
早想到了,卻還是自欺欺人,一個吻就收買了遺忘。
當不知道就算了,還能留點幻想。
可親眼看到這一幕,要怎麼收場啊?
在這濕透了的冷暗天地間,高明無處可躲。
除了自己灰溜溜地離場,他想不出來還能怎麼做。
至少容我回家收拾下行李吧——半晌,他腦子裡隻整理出這麼個念頭。
就這麼冒着雨在人行道上橫沖直撞,居然也一路堅持到了家。途中曾有過幾個多管閑事的人想攔住他幫他遮一遮,可最終都被他駭人的模樣吓退了。
樓道裡冷得要死,完全沒有南方八月的感覺。他哆哆嗦嗦地伸手到書包裡摸鑰匙。
“?”
沒有。
高明把包摘下來抱到身前。固定放鑰匙的口袋拉鍊開着,裡面空空如也。
心髒劇烈絞痛,冷汗瞬間就沁了出來。
能去哪呢?
他把包翻了個底朝天,把電腦拿出來,其它零碎的東西直接往腿上倒。文具、藥、眼鏡盒、紙巾、護理用品……一股腦全被抖摟出來,相互碰撞着,散落得到處都是……
就是不見鑰匙的蹤影。
頭發、衣褲、輪椅墊子都在滴水,滴答滴答,已然在家門口積起一小灘。
親眼抓包時候都沒哭,可這一刻高明的眼淚突然就決了堤。
丢哪了呀?到底丢哪了?
那可是陳賢短暫地喜歡過他的證據。
原來“紀念品”是這種意義。
陳賢要丢下他了。
沒有了那串鑰匙,他回不了家了。
高明重新沖進雨裡,天空深處的驚雷每敲震一下,他就心驚得仿佛又死了一次。
雨水淚水模糊雙眼,他看不清路,好幾次輪子卡在台階下,身體差點被慣性甩出去。雙腳經過反複颠簸和痙攣,早就不能好好踩着踏闆,崴着向下垂,鞋子早已随着行進被卷丢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重走了多少遍那個街口,最後不知道是電機壞掉了還是電耗光了,輪椅停在路燈底下動彈不得。
這雨也和他作對似的,總也不停。
“高明!”
一個黑色的人影叫喊着跑近,撥開看熱鬧的人群。
高明擡頭看向他。
黑色的大傘下也是一張黑着的臉,他看不清晰,隻知道那人焦急得氣喘籲籲,把傘向這邊傾過來,幾乎全都讓到自己頭頂。
“你瘋了嗎!”陳賢一手幫他撐着傘,另一手去扒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似乎是太過濕澀,好半天才脫下來,但他口中的話語一直沒停下:“怎麼淋得這麼濕!我打你電話為什麼不接?你在外面亂逛什麼?”
帶着他體溫的衣服被披到了自己身上,高明像找回一點魂魄似的,顫抖着輕聲說了句:“我鑰匙丢了……”
陳賢愣了一下,忙問:“丢哪了?手機也丢了嗎?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在家門口等我就好啊,為什麼要冒着雨找?你傘呢?”
“你忙着呢……”高明嘟囔着,瞥見他那條群青暗紋的花領帶,明明平時看起來挺低調的,這一刻卻那麼紮眼,讓他想起了孔雀的翎羽。
“我忙什麼能有你的事重要?”
“她就是Jenny嗎?”高明問得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