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起來吃晚飯了。”
高明被從昏睡中叫醒,陳賢聲音和撫摸都非常輕柔,可還是害得他心悸得快要活不成了似的。
身上沒有一絲氣力,下肢和右臂卻不自主抽顫起來。
“做複健累着了嗎?睡了這麼久。”陳賢正拉着他手腕看着智能手表上的記錄。
頭暈難耐,高明閉着眼淺淺搖了搖頭。
“不舒服就多休息,别勉強,離答辯還有時間呢。你把自己逼得太急了,以前都沒見你這麼頻繁去複建,身體要有個适應過程的。來,喝水。”陳賢唠叨着将水壺遞給他。
高明咬着吸管嘬了兩小口,漸漸清醒了些,面無表情地垂眼看着陳賢幫他按揉雙腿。
答辯時間定在了一個月後。
畢業論文初稿隻簡單改了改,就從導師手裡通過,送了外審。
進度推得這麼快,是好事,可高明開心不起來。導師的嚴格人盡皆知,之前也沒少聽同門抱怨論文被逐頁挑毛病。到自己這,竟如此順利,就像趕人走一樣。
還有一篇研究文章也投出去了,一切都是在等結果。這世界對自己的要求,就隻剩把身體養好了。
可正是這點最低的要求,才當真是在難為他。
“好些沒?能起來嗎?”陳賢安撫好了他不聽話的肢體,又湊回來接走了他手裡的水壺。
高明沖他笑笑,伸了伸左手,細聲細氣道:“抱我嘛。”
那人笑着俯身過來。
接着,額頭被吻了一下,上身被扶抱起來,安放在枕頭和墊子上靠着。
意識朦胧間聽見他說:“就在床上吃吧,我煮了蓮藕排骨,還有西芹百合,行嗎?”
“行。”高明其實一點胃口都沒有,可哪舍得掃陳賢的興,他那麼忙,還專程回來做晚餐,高明看在眼裡,感動又心疼,“但我要陪你上桌吃。”
“真的嗎?”陳賢笑他,“你那點精力全費在外面了,回家就變小懶蟲,居然主動要求活動?”
“懶還是要懶的,誰叫我哥寵我。”高明緩過來了些,說話也有力氣了,朝他伸伸手,鬧道:“抱我抱我!”
大小病痛還是延綿不絕,可有陳賢無微不至的照顧,盡可能幫他把生活上的障礙降到最低,還好過一些。
保守治療沒有明顯效果,整條右臂的感覺都有點奇怪,有時手也會無力,太重的東西不太能握得住,推輪椅也更費勁,常常因為兩側用力不均而偏向右邊。高明不希望陳賢看出來,在他面前盡量不動作。多撒撒嬌,陳賢也就慣着他。
突然被鬧鐘吵醒會讓他心悸,如今夜裡翻身排尿多是由陳賢幫忙。那人蹑手蹑腳生怕吵醒他,可高明近來睡得淺,容易憋氣,陳賢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離開的,他都一清二楚。但血液循環不好,他整個人都疲乏無力,就算醒來也做不了什麼,反倒彼此尴尬,所以都緊閉着眼裝睡。
早上起來,依次看見床頭的溫水、擠好的牙膏、保溫的早餐……高明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他隻能把自己的時間都排滿,忙起來就不會去自責。隻要還能堅持,就去康複中心,要麼就是請理療師上門。休息的時候就瘋狂動腦子,所有和課題相關的專業知識和文獻,他又都熟讀了一遍。
時間越接近答辯,焦慮就越難忽略,他也越寝食難安。
感覺快要到極限了。
但好像是他們之間的默契,誰也不提生活有多難,留給對方的都是笑臉。
陳賢每天工作千頭萬緒的,回到家還有數不清的辛勞等着,從進電梯到開家門前這段路,他要歎好多次氣才能走完。但打開門的那一刻,無論先前是什麼情緒,他都會挂上一臉的輕松樂觀。
這種感覺,和從前有點像,又好像完全反過來。
以前無論在外什麼樣,回家面對母親,都要表現得順從嚴肅、忍辱負重、同仇敵忾。
習慣了。
陳賢不覺得這有什麼,畢竟情緒這種東西本就是可以用表演覆蓋的。
可他是不是真的開心,高明完全看得出來。
但看出來也隻能幹着急,往往什麼都做不了。把衣服從洗衣機拿出來晾上這麼簡單的事,他都能累到在輪椅上睡着。後背和手臂痛起來,洗澡、換衣服、甚至擠牙膏這種小事都做不好。
真的很煩躁。神經痛得精神恍惚,手上不慎掉了東西,還沒來得及撿,大腿上的肌肉就抽顫起來。熬過這陣痙攣,又覺得惡心想吐。
所以說是陪陳賢上桌吃飯,隻是為了之後難受起來去廁所方便。
精心準備的營養餐都變成了負擔,不吃完,陳賢回來看見又要念念念,可多吃幾口又要像現在這樣,好不容易吃下去的又全嘔吐出來。
高明靠馬桶邊的助力杆撐着身體,眼淚口水模糊滿臉。
想死。
他控制不住自己起這種念頭。
這些病都太折磨了,這虛脫感真的受夠了。可除了像這樣,趁家裡無人時無能狂怒地哭一鼻子之外,他沒有任何辦法。
熬吧。
熬到畢業……熬到……能放開陳賢。
演講稿已背得滾瓜爛熟,PPT也做到了盡善盡美,專業知識也儲備得面面俱到,就剩狀況百出的身體沒做好準備了。臨到答辯前幾天,高明還發了次燒,心率一直下不來,吃什麼吐什麼,虛弱得幾乎坐不了輪椅。
大家都勸他改期,可高明無論如何也不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