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的腳踝是冷冰冰的,手是溫的,陳賢依次探過,确定他确實不熱,便拿了張紙巾幫他擦汗。
他不知道怎麼再問下去,高明的一切回應,都是正常的、配合的。
他轉頭去看了看四周,有情侶在分享鹵牛雜,有小孩子舉着風車到處跑……就好像,今天隻是很平常的一天。
“給你買個華夫餅吧?想不想吃?加雪糕也行,我吃雪糕,你吃餅。”陳賢想用過去的快樂回憶激起他的興趣。
高明好像在口罩下笑了笑,道:“就雞蛋仔吧,别再凍着你。”
“诶。”好不容易得到個有感情的答複,陳賢趕緊聽話去排隊。
可雞蛋仔買回來,卻不見輪椅的蹤影。
長椅上隻有那兩捧百合花。
公園建在山坡上,但隻有一個出入口有輪椅可行的坡道。顯然高明不知道,被找到時,正被一段樓梯擋住去路。
“你為什麼離開也不告訴我一聲?”
輪椅上的身軀晃了一下。
“高明,你想去哪?”陳賢幾步就趕上,轉到輪椅前面,摘掉了他臉上的墨鏡。
高明眯起眼側過臉躲了躲。
“高明,看着我。你想去哪?”陳賢重複,“你跟我說,我帶你去。”
高明搖頭:“就是随便轉轉。”
陳賢停了停,好像猶豫了一下措辭,問道:“你是厭煩我了嗎?”
“嗯?”高明有些詫異,去讀陳賢的表情——滿是擔憂、煩悶,忍着不發作的樣子。
“才三年,你就厭煩我了嗎?”陳賢問得着急,完全沒有從容的大人樣。
“沒有,我怎麼會厭煩你呢。”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想去衛生間?想回家?抱歉我沒有察覺到,你不要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
高明确實沒有因為陳賢而不開心。身體不舒服是真的,風吹到手上、脖子上,都讓他一陣陣發冷出虛汗。輪椅每下颠簸,都會震得他頭昏胸悶,身上針紮似的疼。身下有不好聞的味道,惹得他反胃,想找個地方死一死。
他多想朝陳賢笑笑啊,多想輕松地配合他說,這花真香,這鳥兒真好看,這世界真有趣……
可他絲毫不這麼覺得。那些味道刺激得他呼吸不暢,那些色彩晃得他想吐。陳賢問的話,他盡量都用最簡單的語句回答,是怕自己說多了,會忍不住抱怨、發脾氣。
他恨自己,一點好的反饋都給不出,隻會掃興。
“怎麼了?沒事吧?”那人還在但心地追問。
“陳賢,你需要我什麼呢?”發絲和睫毛遮着光,高明的眸子不再如琥珀剔透,隻剩疲憊,“市場你可以自己逛,那麼多路可以走,為什麼偏要帶着我這個拖油瓶繞遠?”
陳賢被他問得愣了愣,慢慢在輪椅前蹲下。
“這個公園有很多門,很多條路通到這個市場。是,沒錯。但隻有一條路有你,那便是我唯一的路。”他堅定地看着高明,手裡裝着雞蛋仔的紙袋被捏出聲響,“高明,于我,隻有這唯一一條路,有努力的意義、有生活的趣味、有日月星辰的指引,可你卻希望我選其它嗎?”
“别的路你試都沒試過,為什麼就否定了?虧了怎麼辦?”
“其它選項根本不在我考慮範圍裡,所以根本不構成機會成本。我是個現實的人,隻有我給别人畫大餅的份,你這點小伎倆,省省吧。”陳賢說着嗤笑了一聲。
輪椅上的人毫無變化,還是一雙怠倦的眼睛,愧疚又疼惜地看着他,身體一動不動。
陳賢被他看得難過,拉起他的手,道:“你要是不想在外面,我們就回去。抱歉,我隻是想你心情好一點,我隻是希望你生日這天,能過得和其它日子不同一點。”
“我生日?”高明晃了晃神,“我……我三十歲了?”
“是啊,我的小家夥,生日要快樂。”
三年了嗎?高明想起陳賢剛剛那句話。
從二十七歲被查出腫瘤,求他幫忙簽字,到現在,居然已經拖累陳賢三年了嗎?
“我居然……已經活過中位生存期了嗎?”高明恍惚地輕歎。
是幸運還是不幸?
“人不是按統計學活的,高明。我們還會有下一個三年,還會有十年、三十年……”陳賢說着把雞蛋仔塞進高明手裡,“許個願吧,寶貝,許你身體健康、許我跳槽成功、許我們未來一切順利、許我們永遠幸福。”
“健康……成功……順利……幸福……”高明照着他說的重複,聲音有些顫抖。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存在。
聽到我這些話了嗎?
我就免了,保佑我的愛人吧,保佑他健康、成功、順利、幸福。
高明默念着,按住自己隐痛的胸口。
無論代價是什麼——把這跳了三十年的心髒停了都沒關系,隻求,佑他健康、成功、順利、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