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
這樣的生命。
他恍惚地動了動右手手指,操控輪椅想去找紙巾。好巧不巧輪子轉起來軋到了地上的酸奶,瞬間打滑。
“啊!……”他被那突然的失衡吓出一身冷汗,驚慌失措地扶住扶手不敢再動。
陳賢……陳賢……
高明無助地在心裡喊他的名字。
救救我……陳賢……
可他能怎麼救呢?
許久,失常的心跳平複了,高明又冷靜下來。
自己身體不争氣,憑什麼叫别人一同承擔?
因為愛他?
太好笑了。
你已經不配再愛他了。
有陽光從門底的縫隙射進來,高明萎靡地盯着地闆上的那束光發呆。
近處是膝蓋朝相反方向外撇着的孱弱雙腿,掩藏在皺巴巴的毯子和薄睡褲下。
真礙眼。
高明閉了閉眼,良久才擡起頭重新睜開,環視了一圈這個溫暖的家。
為了适應他的需要,家具全都擺在輪椅動線之外,一路上一條過門石都沒有。牆邊放着好些輔助器具,雙腿的充氣按摩儀整齊地擺在沙發扶手上,飲水機立在低矮的邊幾上,都是自己一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客廳的窗簾杆上總是晾着一張床單,基本上替代了窗簾的職責,都是自己的傑作。
這整潔和溫馨讓他心裡好痛。
自己的存在簡直是玷污了這個空間。
無法容忍自己再待下去,他想從陳賢的關愛裡逃離。
他朝家門移動過去,輪子空轉打滑了好幾圈,差點把他摔下輪椅。想死的心空前的強烈,他抖着手,試了好多次,才終于找到一個角度讓左手能靠近門鎖,又費了半天勁才打開了它。
陽光刺目,光明令人失去光明。
過了一陣才看清外面那個他無數次想跳下去的天井。天上又有飛機劃過,轟隆隆的響聲在樓群間回蕩許久,才終于消失在地底。
天晴得可怕。
這麼好的天,應該更容易通往天堂吧?
他解開胸口和腰迹的綁帶——小腿上的,他現在夠不到了,也就不去自取其辱。他把左手臂擡上欄杆,可身體離天井還有好遠好遠。
兩年前做不到的事情,現在更做不到。
别說跳下去了,他現在連握緊欄杆都做不到。
他勾勾手指,讓輪椅後撤。左手又落下來,砸到輪椅上。
好疼。
高明皺了皺眉。
垂頭喪氣地進了電梯,他決定找找别的方法去死。
怎麼這麼久啊,明明自由落體隻要幾秒,電梯卻要等幾分鐘。
有人幫他推開樓門,他來到街上。
這世界好多人啊,他們忙碌、健全、陌生。
條條大路就在眼前,高明卻不知道該去哪。
彷徨地坐在路邊,忍着疼摸出手機,看到有一條陳賢發來的信息:
「登機,落地給你報平安」。
看看時間,現在應該已經起飛了吧。
陳賢已經沒在這片土地上了。
高明擡頭看向天。
别留我在這。我也想去。
跟上你,不算犯錯吧?不算不守承諾吧?
他看着來來往往的車流,很想加入它們,或者說,讓它們帶走自己。
讓那些沉重的機器,反反複複碾過自己這早該歸塵歸土的身體,帶走陳賢的負累,帶走彼此的痛苦。
高明突然想留些話給陳賢,他慢慢打起字。手指不太聽使喚,總是按錯。腦子好像也不太清楚,寫了删,删了寫,唯獨留着那句:「我好愛你,陳賢,好愛你。」
可這時候再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死去的愛人最好早點被遺忘。
早點遺忘自己,陳賢才能早點開始新生活。
最後他删掉了所有字。
手機好重,堅持不住了。
算了,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