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賢和醫生護工都打好了招呼,不要和高明說腫瘤的事,就當是隻有脊髓空洞症去說去治。
高明也真的沒追究,他根本不在乎診斷。
絕望是感受本身,并不需要任何确切的術語來定義。
原因是什麼,真的無所謂。
右手的疼不是骨折或者外傷引起的,那種感覺是神經痛,針紮火燎的,和被動活動也沒什麼直接聯系。
那隻手沒有太多真實的感覺了,偶爾會抽筋,就和他的腿差不多。
左手還能舉起來,但也又麻又疼,最多隻是能扶一扶杯子、握一握湯匙。
頭不那麼暈的時候,他每天能在輪椅上坐很短一段時間——被推去其它樓做檢查,是他能到的最遠的地方了。
也好,如果是必經的過程,遲早要面對,不如早一點。
他真的不想再多拖了。
他期待死亡。
從又一場噩夢中醒來,看見陳賢正拉着他的左手幫他按摩。
“哥……”他的聲帶沒有震動,隻有口腔裡發出的氣聲,即使說得這樣輕,胸口也疼得像被紮穿了一樣。
醒來後的呼吸都是種折磨,高明緩了緩,才又說:“……你走吧。”
“為什麼?高明,為什麼又趕我走?”這些天已經無數次聽他說這話了,陳賢問得很無奈。
“你去……陪你媽媽。”
陳賢愣了愣,有些難以置信:“當年你勸我離開,現在又勸我回去?”
“今時不同往日了,哥,”高明眼神迷離,喘了口氣又說:“當年我……要是不說那些話……”
“别這樣想,高明,對我,你沒做錯過任何事。”
“如今該離開的,是我了。”高明沒有聽他說什麼,繼續喃喃:“我放你。我放你自由自在。”
他現在心髒不太好,陳賢不敢和他争執,每次就是安慰幾句,他再說就當沒聽見,放他自己消化,轉而勸他做手術。
兩個人各說各的。
後來常常他來的時候,高明都在閉目養神,好像不太愛理他了。
陳賢本就分身不暇,前段時間請了太多臨時事假,公司意見極大,他做了好多妥協才銷了曠工記錄,導緻手下王牌項目直接被轉給了其他組。今年幾乎是從零開始,業績要是完不成,上上下下都沒法交代。
主要是,這個節骨眼上不可以丢飯碗。
他也理清思路了:高明的傷還沒好,還不具備手術條件,還有時間可以磨他改變主意。自己能做的,就是努力給他各種支持,讓他對未來有信心。
與其在病床邊罰坐幾個小時,他幹脆多把時間花在工作上,每天隻順路在醫院出現一下,見見醫生、和護工聊聊。
這天陳賢來的時候,在醫院入口處的小平台上看見林叔。
原來高明被推出來曬太陽。
他垂着頭,戴着一頂空頂的遮陽帽,陰影蓋住了他整張臉。
他還是病怏怏的。陳賢去關心他、問他話,他都不太回答。
陳賢吃了鼈,拍了拍褲腿站起來,準備回去上班。
“别走,哥……”高明想攔他,但手擡不起來,堪堪拉住一點衣角,就掉下來砸到輪椅上。
陳賢慌忙拉起他的手查看:“幹什麼!高明,撞疼了嗎?”
“我害怕。我好怕,别留我……自己在這。”
“怎麼了?”陳賢輕托起他的頭,看到他眼裡的恐懼。
“我想回家。”
“等你好些,做了手術我們再回家好嗎?”
高明虛靠着頭枕,眼角和鼻尖都濕漉漉的,輕蹙的眉心微微顫抖。他動了動嘴角,好像憋着委屈,可憐兮兮地看着陳賢,呼吸漸漸急促,最終還是忍住了沒有再說話。
陳賢拉着他的手,反複輕輕摩挲着。
“安心養病,嗯?高明,别心急……”
“我看不見你……每次……睜眼……都沒有你……”
短短一句話讓陳賢心如刀絞。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瑞士答應過高明,會讓他一睜眼就看到自己。那時候他壓麻了右胳膊……現在想來,好像是那之後,他總會拿不穩東西,也更喜歡用左手做事。
應該回國就立刻帶他來檢查的。
應該一次不落地陪他一起來的。
原來一早就有預兆。如今才意識到,真是太晚了。
陳賢吃驚地看着高明,悔得肝膽欲碎。突然一陣耳鳴,他腿一軟,蹲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