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去寒本來想直接問姜家的事,但話到嘴邊突然轉彎,來了一點談話技巧:“鎮國将軍處理的怎麼樣?”
鎮國将軍是鐵血太子黨,早姜家一個月就被抄了家,家眷關押,但是是殺還是流放,朝廷并未定下。剛剛姜去寒看到的奏本,就有不少提這件事的。
“按陛下的吩咐,他若真心歸順于您,不會要了他的性命。”裴琚光微微一頓,眼中細碎的光芒閃過,“但他甯願絕食。”
在姜去寒的控制下,帝王臉上的肌肉紋絲不動,而眼睛則變成冰冷的鏡面,映着裴琚光。
帝王的聲音格外冷峻:“死了?”
“沒有,”裴琚光從袖中掏出一疊紙,“但是發現他已經寫好遺書。”
“……”姜去寒打開一看,裡面當然是對暴君無盡的詛咒和明昭太子的表白。
裴琚光呼吸放輕。
帝王嗤笑,“把他救活,讓他看看朕是怎麼治理從他的明昭太子手上搶來的江山。”
帝王的反應出乎裴琚光的預料,他颔首道:“是。”
“其他人呢?他們也絕食?”
“徐聞效仿鎮國大将軍,李敬之保持緘默,”裴琚光一頓,“姜蘅每日按時進餐,與獄卒談笑風生。”
不愧是爹。
“哒。”指腹敲擊桌面,帝王的聲音不變喜怒,“姜國公這個人八面玲珑,但他當初……”
裴琚光接道:“當初他不該拒絕您的。陛下想好要如何處置他了嗎?”
姜去寒擡眸,正好撞上裴琚光的視線。
這人在試探皇帝的想法。
就是不知道他是想伸出援手還是想徹底緻人于死地。
姜去寒意味不明說了一句:“朕的昭獄裝不了那麼多人。你挑一部分殺了,一部分放了。”
“是。”
王無度端來茶水與各色糕點,他猜測在早朝前皇帝會和他的謀士長談。然而君臣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并無交談,帝王翻看奏本,他的謀士擰着眉在紙上勾畫。
春天的清晨還帶着涼意,裴琚光鬓角卻沁出汗滴,一筆颠覆一個家族,這對他來說并不輕松。
終于,在他再三斟酌後,一份名單出現在姜去寒桌前。
帝王起身,環佩作響,“上朝吧。”
力求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的王無度像被驚醒一樣,立刻跟過去。
守門宮人拉開夢溪樓的門,帝王在将要跨出大門的那一刻擡起手:“就按你說的辦。”
“是。”裴琚光道,外面的風穿過帝王的衣擺向他席卷而來,他恍然發現,原來自己的後背都濕了。
桌案上的名單被吹到地上,這是一個隻有生,沒有死的名單,也就是說裴琚光隻寫了要放的人。姜蘅的名字不上不下,正在其中。
一絲光亮從蒼穹灑落,裴琚光扶着門框向上望去,幽藍的天似乎也隻是皇宮裡一口不起眼的井。
帝王日出之際臨百官。
金銮殿的方磚是特别燒制而成的,臣子們在上面行走時有金玉之聲。此時,百官按照東文西武分列兩邊,低頭垂目,盯着腳下被晨光籠罩的方磚。
姜去寒看到的就是這肅穆神聖的一幕。
樂起,百官一拜三扣頭。
樂止,百官起身複歸位。
帝王在禦座上注視着一切,他沒有把眼神單獨落在某一個人身上,而是讓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自己被注視。
他不像明昭太子那麼禮賢下士,許多品階較低的官員是第一次見到他。
不,他們不敢擡頭,隻能聽到他的聲音。
同時,内心又響起另一個聲音,宛如二重奏。
“這是你一生都要侍奉的君上。”
“他知道你的一切,握有對你生殺予奪的權力。”
“但他并不在乎你。”
權力極端不平等,讓所有人置于惶恐之中,刺激出狂熱皈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