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代一腳踹在會場内一塊白燦燦的石頭上,石頭不能表态、隻能被永代踢着骨碌碌滾動。
原來寂默祂神如其名,化作這硬邦邦的石頭、權當參會了。有誰問話祂也全然不理,時而往空間中飄出兩段類似亂碼的信息,皆答非所問。
看狀态,寂默大概是願意聽取會議最終意見吧。
實際上寂默本尊長久蝸居在神宮、隻是遠程操縱所掌管的生靈事宜,被懷疑已經失去表達能力很久了,衆神最終也不好強神所難、硬逼祂傳達意見。
再來就剩下第三位月神“三千”。
祂威容莊嚴而少言寡語,根性難測。不過比起永代,祂更柔軟和藹;比起寂默,祂更善于溝通,身為永代的老師,祂常替徒兒兜底。
若小神們能盼得一點點神力,那大概是三千月神偶爾主動與永代作協談、永代和寂默同意退讓後,最後湊出來的好東西。
事情如何拍闆,主要還得仰仗三千了。
會上,三千姗姗來遲,卻居然是以真身赴會。
冰絲絲、甜蜜蜜的真身擴張到最大、可占據三分之一的宇宙,自然也包容了整顆星球會場。
實在太大了、于是變作一座萬米高峰;還是太大了,于是進一步縮小,化成一座大約幾十米高,周身散發月白、金色光芒,螢色光點溫柔閃爍的美妙神尊。
勿論其冷漠自守的容态氣質,隻說方才那真身趨于無限的“存在感”,也向沙羅等小神施加了強力的震撼。
可祂随後的表态,卻留給衆神久久不能平複的巨大恐慌。
祂是這樣說的。
“‘承知各位訴求。此事多番議論、仍有異議,不利神界和平與均衡,不利生靈成長繁榮。自宇宙初誕,月神有三位,從未改換,如今三千此處剛好存有1/3多餘修為,愧自長久領受。如今事不宜遲,為諸位安心工作,當以身為則盡數返還。’
将意思傳到衆神神識中之後,月神三千當場自去修為!”
“嘶……如何自去修為?是不是斷筋削骨,血流遍地、仙氣飄散得到處都是?”
“小丫頭,我說啊,你師父應該停了你的修仙小說哈哈……”沙羅笑得撲倒在我的金絲楠木桌台上,姿态不羁又可愛——哎,隻能說原來高貴的神尊可愛起來,也是一等一的嬌美俏麗,閃瞎我了。
美麗驚人的虹色眼珠帶笑定定睨着我,我眨眨眼抿抿唇,被那光彩閃得不知所措,全身都是雞皮疙瘩。
“本就是精神态的生命,哪裡會有這麼野蠻粗暴的物質現象嘛,不過——對我們神來說也夠粗暴的。”沙羅坐直那柔和潔白的身體,仿佛回憶起恐怖片一樣,聳肩颦眉、輕聲說:
“月神三千,當場将自身神識均分作數十萬份、好比将一個人剁成了肉泥……然後,祂将碎片精确而均勻地奉獻給在場每位小神,我也有一份……大多數小神揣上了,我也是,少數的當場就吃掉了……分而食之,想起來就覺得、嘶……”
“啊!自裁、猝死,還是個殺千刀的死法啊!?太狠了……月神自己,不是還有職責嗎?”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神識俱散,本體變成虛無……也不再有什麼職責了,”沙羅又嘀咕一句:“三千甚至不會被記得的。”
我沒聽清、也沒理解,隻問自己關心的:“那天上就剩下兩個月神忙乎了?還是說有替補啊。”
“有替補倒是……不不,小鬼頭,我是說……”沙羅女神向我睜大了眼睛,讓它們美得泛起一層空洞,好讓人明白她彼時彼刻的震簌與恐慌,
“關鍵不是那個呀,也許你根本不能想象,一位創始之初就掌管了三分之一宇宙生命的月神,一尊你都不能常常得見的妙麗聖者,一個本該延續遍本次宇宙、理所應當的存在。
就如……如你們人間日出月落的規律……
僅僅、因為一句稚嫩的質疑、一則難以成立的算式,連質疑反駁、陳述論證都沒有,這恒久的規律就立即在你面前自盡毀滅……經曆那場面的感受……本神……我,這麼說吧、也許到下一次宇宙都難以遺忘。”
“還、還有下一次宇宙??”
可能,是我總抓不住祂話中的重點,也許是苦于自身還無法好好向人類傳達神界感情的分量,女神煩惱地用柔軟的手心捧住雙眸。
剪裁奇異的純白绫羅,襯着腰上脖子上顔色淡雅的璎珞,在她身體上覆蓋着淡彩,随哭泣細細顫抖出缤紛的光影。從粉紅的指尖外緣、溫熱的指縫中漏出了晶瑩的淚珠。
居然哭了!
手足慌亂想要安慰,我卻怎麼隻能吐出稍帶強硬、别扭的話語:“好了、好啦、神仙也要有神仙樣,做了人的樣态就這樣愛哭啦?”
沙羅啜泣半晌才停,放下雙手、紅着秀緻的鼻尖控訴說:“看吧,你隻需了解,三千毀去自身存在時,我若是人,就要這樣又懼又悲不知所措地哭出淚水來、哭上三天三夜!”
“我明白了,你這是受了大的驚吓、又因為珍惜美好的存在而不舍。”我按按心口,幫助解釋。
珍惜、所以“不舍”……
沙羅輕柔的視線越過杯盤未動的桌案,遙望遠方我夢中所繪仙家的清涼山川,念了好幾遍我說給她的詞彙,才猶豫着點點頭說:
“當初,大概……也是源于那樣的情緒吧。
所以我當下才沒有像同僚那樣、吸取月神的修為,而是下意識将那縷神識一直悄悄帶在身邊,以我的能量和能力、複原三千月神當然是無望的。但以我的職責,至少也可以……”
沙羅轉而望向我,故意眨了眨眼睛。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
沙羅進而展露出慈母般的微笑,隻不過有點陰險。
我的肩上肌膚漫過一陣寒粟。
隻聽沙羅用“今天本女娲又捏了十萬八千個泥人!”般自得的語氣道:“我可以用無盡緣妙司命神之職權,為祂殘存的神識塑造軀殼、與塵世結緣。”
“沒錯,三千月神,我将祂投進了無盡的輪回!不過小鬼頭,我可沒有為此沾沾自喜的份——你能想象到嗎,這卻是祂早就注定的緣份,竟是祂存心設下的因果羅網!”
沙羅有力地抛出一句,将有力的指頭按上桌面,好像因着什麼晦暗的情緒、端莊的胸口起伏不已。
我怕她激動得一口氣提不上來,按住她的手背,隻覺:哇還有這樣的手?
膩滑柔嫩、觸感如粉蓮肉厚的花瓣,根根略帶溫暖汗塵,隻怕下一刻就要逾越禮數、将那脂膩花瓣牽在手心裡把玩,恐觸犯了神明!
我慌慌放開手,往桌子底下縮:“好了,按你說的,三千月神這麼一個正面形象,看來是潔身自好的,隻是行事作風有點捉摸不定、是個狠神。那麼,荼……荼荼鬼王,又是怎樣的存在,怎麼能跟神、跟神界糾纏上呢?”
沙羅盯住我往桌面下逃跑的手,伸手一把捉起,祂略大的掌手心軟嫩、熱汗激發,我目光閃躲、目眩神迷着望去、隻見那雙眸泛起濃厚的絢色虹光,在祂翻亂的劉海兒下面,露出顆鮮紅潤膩的眉心痣,光澤如珠玉,恍如開了天眼。
沙羅轟然站起身叉腰、談及往昔心情,豪情萬丈而興奮異常:“引得月神三千不能自拔的,偏偏就是隻以折磨生靈為職責和樂趣的、純粹的惡鬼,荼荼鬼王,祂曾是宇宙中最苦、最險惡地獄的掌事鬼王啊!”
祂壓着桌子傾身過來,眼珠快貼上我的眼珠了:“你要知道,神鬼殊途不同歸,志趣迥異,見面都難、何況結緣!
這一對稀有的靈魂伴侶,卻被一介名不見經傳的小神沙羅碰上了!
我當時就想,看我不把祂們的因緣捏在手心、把玩個十萬八千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呼、呼——”
宇宙最苦地獄……我一邊臉抽搐兩下,心裡冒起無數陰暗駭人而光怪陸離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