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一人一神見了如此細膩精緻的巧作，均是啧啧稱妙。三千也許習慣了，也不應那贊許，隻是囑咐國王說：“你的神識初出軀殼還很脆弱，此時難抵地獄苦厄，這一具以神識做的軀殼供你使用，實為神力盾牌，無鬼能傷分毫。現在請安心安神，如同死去時一般靜定，以便三千為你引路。”

“吾來為你增強心神的光明和定力！”萬丈熱心道，圍着老領袖倒騰罷又補充說，“因彼處不在吾二神管轄範圍内，恐怕惹起紛擾，請速去速回。”

老領袖大喜過望，行禮拜謝後，就将自身融進那軀殼，随三千月神啟程而去。

若是以物質宇宙所定義的高速前行，恐怕到達那處地獄前，地獄也早已經消失殆盡、全員解散了。但精神宇宙輕盈迅捷，認知幾乎與存在同速，并且三千年神力殊勝，算力絕佳，穿越宇宙大半隻是一瞬間的事，老領袖就來到了地獄。

來到了地獄，卻不認識這是地獄。

原來此處地獄如人間的早晨一般白陽光輝遍照，有街道樹木、四腳獸車、房屋大樓等。

不論陽性生物、陰性生物，人人面容美豔絕倫、衣裳華麗體面，比起自己貧困的國土中衣衫殘破粗糙、偶爾還食不果腹的國民，不知道高貴漂亮了多少。就是身着王服的老領袖自己立身其中，也會覺得自慚形穢。

不僅如此，大家臉上明明都洋溢着幸福、明亮的眼中閃爍着對新一天的欲求，腳步匆匆奔向工作場所……

“莫不是三千月神記錯了地獄所在？這裡光天化日的，哪有死去的靈魂呢，分明是文明高度發展了的‘未來’，說是天堂也不為過呀！我所想象的地獄，有張開血口咬斷人頭部的怪獸，有酷愛看鮮血淋漓、以掀去人皮聽人哀嚎為樂的怪獸，有煮沸了的血海裡上下翻騰掙紮的人，還有舌頭被插滿毒刺鐵釘的人……”

老領袖在心中自語，想着想着，發覺自己呆呆伫立、打擾了大馬路上人們匆匆的腳步。

卻也沒人出聲責備，這些人看起來、各自都有太多事情要做了。老領袖怕打擾了他們，就自己拎起長長衣擺，走去街旁公園内，徘徊不知所措時，隻聽三千月神的神識向心中傳來一言：“此處無誤，你先坐着休息吧。”

于是老領袖尋了處繁茂大樹遮出的陰涼地，在盤曲虬結、露出土壤的樹根表面坐下，觀察周圍景緻與人群。

無論是誰，和風與陽光之中步履匆匆，雜踏出交錯的步影，根本沒有人理會這邊。

周遭有老領袖不熟悉的車馬彩燈，于是引着脖子、眨着眼睛，興緻勃勃看了一番，看向對面時忽而發覺，從寬敞的馬路口，現出個身着淡紫裙子、外披大人尺碼的寬肩長袍的少女，她遠沒到成熟的年紀，一番青春美好的姿态。

見了少女，彩虹顔色的人群和車輛的流水自動分開幾道，為她讓路。

與衆人有所不同的是，少女走來的步伐悠閑緩慢。那腳步起落如同舞步，優美程度、簡直在充分以藝術的口吻訴說着出她整日的無所事事。

摘下寬檐的深色禮帽捧在胸前、露出一頭灰亮強韌的毛發，有淡芋紫色的綢緞帶綁成到腳踝的蓬松長辮，擡頭、長睫的陰影散去，露出了灰亮的大眼睛。

如洗滌過千萬遍的灰雲，精巧濕潤的邊緣露出白日強光，直射入跨越了一整個馬路和公園的老領袖眼中，與那帶有魅色的微笑紅唇一同，直截了當地鎖定了老領袖的所在。

還沒等這邊老人探看着站起，少女一個閃現、瞬移到相隔不過毫厘的對面。

遠處人車的流水又恢複了恒常狀态，這邊“少女”十分的野性顯露出來，鼻尖對着鼻尖興味十足地将老領袖嗅聞罷，退回一步戴上禮帽，精靈般露齒甜笑，虎牙尖銳、一顆長得有些歪。

她眯眼說：“這位聞起來慈心仁厚、神息十足的老祖母倒是聞着奇異地陌生了，荼荼鬼王在此見禮，隻是不知祖母為何即将成神，卻親臨我荼荼鬼王的管地來呀？”

被親切稱呼，又見小姑娘提起大袍子端正行禮，老領袖站也不是了，如對待孫女那般，就那樣坐着用老手握起她兩隻嫩手親切詢問說：“小孫女，你就是鬼王？我是剛死，聽聞此處是宇宙間最深最苦的地獄，就好奇來看看。可是，最深最苦？我卻見陽光普照、人人安業；你又自稱鬼王，我卻隻見一位花季的少女，精緻得像禦用巧匠打造出的人偶，眼神純淨粲然、讓人心憐呀。”

少女咕嗚一聲笑，将自己嬌小柔弱的雙肩後背塞進老祖母懷裡，撒嬌般蹭蹭，靜止了。她遠望着這一片平和之景，柔聲細語：“難道說深就是黑、苦就是痛、晦暗則是鬼影、亮白則為神明嗎？”

“難道，不是嗎？”老祖母擁一擁懷中瘦骨嫩皮的小女孩，她耳上生的小絨毛都根根分明，頸項脆弱的皮膚散發着節制的熱息，真實到讓人生疑，老領袖複而又感到蒙昧不知、喃喃說，“我又……不知道了。”

“看來你迷茫疲憊，對此處不甚知曉呢，請問，是誰引你來的呀？”

“是……一位月神，說此處地獄最苦。”

“是這一片的月神、永代？那家夥？”少女突然回頭仰望老祖母的臉，撅着紅嘴唇皺起兩道細細的灰眉，灰眼睛在落進樹葉縫隙的斑駁陽光中，更清靈通徹了。

“永代？哦，不是，應該叫做三千，不是這一片宇宙的月神。”

“哦，祂竟也知道此處地獄是宇宙最苦啊——這麼有眼光的。”少女的肩頭在老祖母的手心顫了顫，是她聳肩冷冷哼笑兩聲。她陡然邁步撤出她的懷抱，走進陽光中，讓自己的鬼身被璀璨陽光照徹。

她背對這邊昂起下吧、背着手介紹說：“此處呢，确是地獄，名為燦爛地獄！是我陰鬼——荼荼鬼王的最高傑作，起初不知道被那些神神仙仙聖聖，甚或陽鬼陰鬼的一幹同僚，嘲笑、質疑了多少遍，可是，如今此處已成了宇宙間最繁昌的地獄、鬼差們都搶着送服刑犯與厲鬼過來呢。

哼！我畢竟是個折磨人的惡毒天才沒錯！

最苦最深、毋庸置疑！燦爛地獄、就該是這幅燦爛光景！才不是那些混着肝腦汁和糞尿血流的粗俗地界能比的……不過，為方便你理解……如今暫變一番模樣吧——”

少女回眸露笑，雙目正中轟地點亮了兩盞紫紅的鬼火，嬌嫩的手上響指清脆，令人倏然心驚：“嘻嘻，但願那三千月神，已施法護你周全啊……老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