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光遲疑了一下,并未動身。
鄢容大抵也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便垂下眸子掃了一眼下座。數雙眼睛紛紛朝這邊看來,帶着些許探究。
他擡手,抓住虞清光的手腕,輕輕扯動了一下,淡淡道:“坐下。”
聲音平淡,辨不出情緒,但自打鄢容入室,在座之人皆适宜的安靜了下來,因此這話出口後,便是最遠處的坐着的官員,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虞清光被扯回神來,心知已無法拒絕,便順着鄢容的手,挨着他落座。
隻是她并未與鄢容靠的太近,與他隔了一個肩長的距離。
關于鄢容這樁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
就連天子腳下也有人敢強搶民女,能做到他們這個位置的人,自然見過不少這樣的事,有的時候給些錢财就能糊弄過去,但也有不少人為此丢了烏紗帽。
後離戒律森嚴,對販賣或是搶奪人口之罪格外看重,這等見不得人的事,便是搶一個老叟,他們都是私下暗戳戳的來。
但鄢容卻不一樣,他是上京來的使持節,是天子近臣,更是皇親國戚。這般榮耀加身,不知多少雙眼睛盯着他,竟是敢毫不顧慮的當街搶人,可謂是聞所未聞。
見鄢容和虞清光皆落座後,座下便起了一陣私語聲。
虞清光雖說聽不清楚,但見那交頭接耳的動作,甚至還有人湊着說兩句,便要擡頭瞧瞧瞄她一眼,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來議論的是她。
她在萦州住了四年,也有一些名氣,就是不怎麼好。
虞家是萦州唯一的布商,開的是成衣鋪子,每逢新到衣裳,她便穿上為作展示。
她身量纖弱勻稱,相貌又極好,鋪子自然是越做越大,因此大家也給她娶了個诨名——叫華裳娘子。
家财萬貫,長得又好看,還會做生意,這樣的女子直到雙十年華,也都未有人上門提親,有人好奇,就有人打聽,有人打聽,也就有人編排。
她這名聲便因此傳揚開了。
而先前與她結親的鐘子盈,出自書香門第,又是萦州出了名的才子,人人見了都要說一句風雅明霁,來年春闱,憑他的才氣定能奪得三甲,便是尚公主都不為過。
可偏偏這樣的人,竟是同虞清光定了親。
原本對于虞清光的議論隻不過是私底下的,也因這定親便越發喧嚣塵上,鄰裡街坊都能說道一二。
更沒想到的是,這虞清光成親當天,還被上京的欽差給搶了親。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這下就連萦州城的官員都知道了。
這座下的人,即便是沒見過虞清光,可個個都是人精,不至于連鄢容身邊坐着的女人都猜不出來是誰。
虞清光挨着鄢容坐下後,隻覺得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後又極快的收回,就連看她也隻是偷瞄一眼,似是在避諱着什麼。
因誰而避諱,虞清光自然知道。
她既與鄢容坐在一處,那她的身份便不言而喻。
這堂中除了鄢容官職最高,其下的便是長史,落座在左側首位。
他輕咳了一聲,壓下堂中的私語,站起身來,手執酒盞對着鄢容作揖,“多謝大人肯賞臉赴宴,這是下官府中窖藏多年的九醞春酒,下官先敬您一杯。”
這長史瞧着正值壯年,面容白淨,說起話來也十分和善。說罷,他不待鄢容回答,便兀自以袖遮面,一飲而盡。
接着,落于長史之後的男人也站起來,他生的膀大腰圓,下颌圍了一圈胡子,穿着胡服,瞧着應當是個武職。
他學着長史的模樣,雙手執酒盞,“久聞大人盛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下官也敬您一杯。”說着便一飲而盡。
旁人見二人如此,便紛紛效仿,舉起酒杯:“敬大人。”
這話不是勸酒,鄢容官職高,自然不需要同飲,隻是稍一點頭,當做回應。
長史放下酒盞,看向鄢容繼續問道:“不知大人這幾日住的可還順心?下官這還有所宅院,乃祖上所留,山清水秀,若是大人歡喜,也可搬入下官府邸小住。”
鄢容隻是淡淡道:“不勞煩長史,一切順心。”
這長史熱切無比,轉而切了話,他拍了拍手,打外頭進來一衆女子,個個輕衣飄帶,袅袅娜娜的托着玉盤進了殿中。
上一道菜,他便細心的介紹一道,待那菜品上完了,他又拍了拍手,進來一衆舞女,這才落座。
長史并非是萦州人,乃是西地的槐州,西地口味偏甜,那九醞春酒便是槐州的特色。
虞清光聽他說這酒被他娘子多加了一味果釀,入口甘甜不膩,更不會喝醉,難免有些心動。
堂中歌舞不斷,實在是賞心悅目,虞清光喜歡看這些,便為自己斟了一小杯,剛準備拿起喝下,卻見右側有東西一晃,酒盞上頭便壓了一指。
那根手指骨節分明,十分修長,指腹正好碾在盞沿,杯盞乃白釉所制,潔淨冰涼,與那玉指作襯竟也相得益彰。
虞清光擡眸看去,壓低聲音道:“做什麼?”
鄢容也垂眸看她:“你喝不得。”
虞清光并不太喜歡這般管束的感覺,她并不搭理鄢容,而是用了力道,擡手掰開那壓在杯沿的手。
鄢容見虞清光要掰開他,便眼疾手快的勾着那酒盞,搶先一步奪了過來。順手便将那果釀飲下,把酒盞放在自己的右手邊,以免虞清光再取。
虞清光看得有些窩火,便皺眉看他,語氣算不得好:“大人未免管的也太寬了些。”
鄢容被她橫了一眼,隻覺得她不如先前淡漠,終于有了些表情,不但不惱,心情反倒還好了不少。
兩人這邊正低語着,歌舞便停了下來。
長史剛想擡手招呼人,便見那武職大漢搶先一步站了起來,“大人,既然有酒有肉,看這軟綿綿的歌舞豈不無趣?”
說着,他也拍了拍手,外頭便徐徐進來一位女子,女子身型高挑,白衣羅裙,袖口用帶子系着,青絲高束,手執長劍,瞧着十分英姿飒爽。
武職大漢道:“此乃下官愛妾,頗愛舞刀弄槍,不如便讓她為大人獻上一舞如何?”
鄢容對這些不感興趣,可見座下人個個都好奇的模樣,便點了頭,算是應允。
女子得了準許後,便持劍舞了一番。
一舞罷了,有人朝着大漢連連誇贊恭維,便是連他謀得好妾這話都說出來了。
大漢被誇得得意,甚覺長臉。他向來認為,好東西自當要展示出來,赢得了誇贊,也是變相的誇他自己。
自打那歌舞上來後,他發覺衆人都看得起興,唯獨鄢容興緻缺缺,甚至都沒瞧上一眼,便起了讨好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