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送水墨折扇一品俞郎芳澤(一)
(蔻燎)
馬車輪子由急變緩,由殘影變成清晰,停在了一座嶄新的素雅建築之前。
柳廂跳下馬車,看着曾經來過一次的地方,雖然不認識頭頂匾額上寫的“知無涯狀元府”幾個金字,但她知道,這是她和卷丹妙語苦苦尋覓過的俞冠楚的府邸。
誨人和不倦扶下俞冠楚,三人領着一臉新奇的柳廂朝府内走去。
俞冠楚繞過天井,回眸一瞥,對柳廂道,“綠如藍,你且随本官來,本官帶你去瞧一位人。”
柳廂驚詫至極,“誰?”
俞冠楚不置一詞,旋身折入一道長廊,步履輕盈。
柳廂不疑有他,亦步亦趨快速跟上去,經過幾處彎彎繞繞的房宇,方在一安靜怡人的後院頓足。
俞冠楚示意柳廂與他一起入内,兩人走進後院的一間房子,随手掩上門扉。
眼前的光線霎時被兩扇門扉遮蔽,陷入一種渾濁的灰影裡,斑斑駁駁,依稀可見窗口投進來的幾縷薄陽。
柳廂左顧右盼,打量周遭,不明白俞冠楚帶她來這裡的意圖。待她把屋子轉悠一圈,足底停留在一張床榻前時,她恍然大悟,背脊寒涼,不能自己。
一股遏制不住的冰冷爬上後脖子,如同無形的雙手在掐她的喉嚨,呼吸困難。
床榻之上躺着一位面容枯槁的年輕男子,男子正閉目酣睡,仿佛不曾發現有外人的到來。
床邊的矮桌上擺了幾隻藥碗,藥碗裡還有未喝完的黑糊糊的藥汁,苦味甚濃,避之不及。
柳廂芒刺在背,瞪圓眼睛看向俞冠楚,如鲠在喉,言語不得。
俞冠楚輕歎一聲,神情嚴肅,指着床榻上的年輕男子道,“綠如藍,你如果是綠如藍,那他是何人?他到底又是什麼名字什麼身份呢?他何以變成這副模樣,這般慘狀?”
“……”
柳廂抖抖嘴唇,喉嚨發澀,她攥緊手心,解釋道,“我的确不是綠如藍,你聽我說……”
“阿廂,在我面前何須繼續僞裝?在較量台,我早已認出你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愣是有着讓人無地自容的可怕力量。
俞冠楚冷冷道,“隻不過,我沒有料想到,阿廂會為了參加武舉,竟頂替旁人身份進入較量台一展威風,奪人眼球。”
柳廂如遭雷擊,心跳如鼓道,“……俞郎,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從未傷害過綠如藍,我隻是……”
“阿廂,你的膽子太大了,不僅女扮男裝,還買來武進士的身份,若叫皇上知曉,你便是犯了實打實的欺君之罪。如此一來,叫人怎麼辦呢?”
俞冠楚打斷柳廂的話語,一步步走至床邊,蓦地頓住足底,憂心忡忡地凝望柳廂的面容,輕聲輕語,“對不住,阿廂,是我未能踐諾于你,不告而别,傷了你的心。你放心,我會還你清白,寒月山成親一事你要多少賠償和損失,盡管告訴我,我全部答應你。隻是——你我二人實該分道揚镳才是。你不必為了尋我,身犯險境前來武舉,還将真正的綠如藍弄得這種地步,以後……”
一股難言的羞恥紅雲襲上腮頰,柳廂眸珠搖曳,她怒不可遏道,“我不要賠償!更不要損失!俞冠楚,我告訴你,綠如藍不是我害的!你若信便信,不信也罷!總而言之,我的确不該頂替他的身份去武舉比賽……我無話可說,我願意拿出所有的家當醫治好綠如藍,也請俞郎你勿要污蔑我,勿要羞辱我。”
“……”俞冠楚臉色蒼白,斂斂眸子。
“阿廂,你知道嗎?在較量台,匆匆幾瞥,我便覺得你實在是熟悉不已……起初我懷疑過你的身份,但也未能下出結論,直到我發現你愛用彎刀,又憤恨地殺了提頭刃,那些招式動作那些身姿語氣,一瞬間令我明白,是你,是風情寨的女土匪柳廂。你來了,我感到不可思議……因為發現你是阿廂,我便派誨人和不倦偷偷地搜查真正的綠如藍的消息,把失心瘋的他帶回狀元府救治安撫。”
俞冠楚繃緊面目,腮邊肌肉一動,仿佛壓制着什麼情緒,他道,“阿廂,我從沒想過你會尋我尋到較量台。不管你是否因我而來較量台,皆已過去,我隻想知道,你是如何頂替真正的綠如藍的?請你如實告知,切勿隐瞞分毫。”
柳廂心知此事事關重大,不可胡言亂語,便把看見武舉告示和遇見黑帽老頭的事悉數說于俞冠楚聽。
濃墨重彩地描述了一番如何從那老頭的手裡買來武進士的身份,又把那黑帽老頭的外貌身影形容得如在眼前。
俞冠楚眉峰一聳,反問道,“阿廂,你是說,那黑帽老頭是背後有人支持,所以才敢堂而皇之幹出此等蠅營狗苟之事?你可問出背後之人到底是誰?”
“俞郎,黑帽老頭隻是最低級的‘賣者’,厲害的是真正的收錢之人。不過,黑帽老頭咬死不說,我也不得而知。”
“會是何人敢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惡行劣迹?”
俞冠楚氣憤填膺,臉色極其難看,忍着惡心咽下一口氣,随即看向柳廂,無奈道,“阿廂,在沒有找出賣買武進士身份的人時,你與綠如藍暫時住在狀元府,萬不能讓别人得知你是冒名頂替,女扮男裝的。阿廂,你得記住,欺君之罪是難以逃脫的,隻要你一直待在我身邊,我不會讓你被抓住把柄,身陷囹圄。”
“俞郎,我住在你府裡,可是由女主人的身份?”
“……阿廂,這時說這些做什麼?”
“難道不是嗎?不是的話,我自己出去住客棧,免得你又瘋言瘋語羞辱我,什麼損失,什麼賠償,大可不必。咱風情寨又不是一窮二白,還不至于得讓你發善心給銀子。”柳廂攤開手,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仿佛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俞冠楚緘默一刻,含糊不清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