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将功贖罪百姓請命護将軍(二)
(蔻燎)
俞冠楚離開皇宮,回到知無涯狀元府,遣了誨人不倦去幫百裡恩讓大力印發《婁氏行漏錄》的内容,讓這件事發酵愈濃,難以扭轉。
他正提筆在書案上寫字,打算借老百姓之口将輿論把握在手中,下一秒響起敲門聲,他皺緊眉頭,心神不甯,“無事的話,不必打擾我。”
門外傳來幾聲熟悉至極的咳嗽,有着催命的恐怖。
愈冠楚“蹭”地站起,邁步前去開門,喉結一動,“爹,娘。”
忠國公,忠國公夫人居然早已候在知無涯狀元府等他出宮歸來,而他一心想救柳廂的性命,完全沒發覺府内的不同之處,更是忘記了去忠國府報一報平安。
二十多年的教養讓他先行認罪,目下羞愧難當,“爹,娘,孩兒不孝,未能及時去看你們。”
俞遲詣穿着一身低調的杏色常服,腰闆挺拔,容貌不俗,五官與俞冠楚有五分相似,隻不過下巴處續了黑色胡須,儒雅中不乏貴氣,貴氣裡不失威嚴,倒是一個近乎完美的美髯公。
乍一看,隻以為他年近四十,分明看不出來他其實早已至耳順之年,可見平素随和寬宏,宅心仁厚,不思煩心之事,保養得當。
俞冠楚乃他和忠國公夫人萬湘君老來得子,自是疼愛有加,不願獨子受盡苦楚。
前段時日俞冠楚瞞着他們跑去了揚沙關,他們還是後面才得知,氣得幾宿沒睡好覺,如今兒子回來了,不但不先拜見爹娘,還魂不守舍地要救“謀逆之人”。
迎着二老入内,俞冠楚為他們倒好碧螺春,三人靜坐,默不作聲。
萬湘君眼眶泛紅,握着俞冠楚的手摩挲,“楚兒,你怎能丢下爹娘獨自去那麼危險的戰場?皇上讓你去你便去,也就罷了,何以不告訴爹娘一聲。”
俞遲詣清咳,捋了捋胡須,視線挪向俞冠楚,厲聲道,“楚兒,為父奇怪,你所喜之人到底是何模樣?有何能耐?往常從不見你為哪個女子這般失态。”
緘默一秒,俞冠楚回言,“爹,若我救下了她,自會攜着她光明正大地去忠國府見你們。”
“為什麼要讓她來忠國府?”萬湘君可沒忘記柳廂是個山野土匪一事,嗤之以鼻,冷冷道,“楚兒,你是被那女土匪迷得不知東南西北了,咱們忠國府這麼多年來,何曾娶過一介女土匪為媳婦?傳出來豈不是笑掉大牙,你不要臉面,難道你爹也不要臉面嗎?”
俞冠楚斬釘截鐵道,“她是女土匪不假,但她更是戰功赫赫的女将軍。”
俞遲詣端茶的手一頓,“哦?女将軍,可她眼下身陷囹圄,也不是将軍之職。楚兒,忘了她吧,爹娘會重新給你準備一樁婚事,不論是家世還是美貌都會超過她,木府的木珥瑤小姐你可有耳聞?木大将軍隕落之後,他們有心與忠國府聯姻,你若答應,爹擇日就為你們選一個黃道吉日訂婚。當年木逍遙常年征戰沙場,不曾與你見過,後來他見過你之後也是大大贊賞,重要的是木小姐傾心于你……”
“爹。”
俞冠楚适時打斷,不卑不亢道,“孩兒早已成婚,是在寒月山風情寨裡與阿廂結為夫妻,天地可鑒。爹,你曾教孩兒不要作出爾反爾,背信棄義之人,何以你便忘了?人的一生,婚姻大事絕非兒戲,孩兒此生已認定阿廂為我唯一的妻子,就不會棄她而去,另娶他人!”
他言辭铮铮,不容置喙,“孩兒不明白,家世真的那麼重要嗎?你們隻看阿廂的出身,無法發現她身上的能力和智慧,豈非淺薄鄙陋之人?”
“住嘴!”在俞遲詣的印象裡,他的獨子一直是衆星捧月,鶴立雞群的大才子,多年來對他言聽計從,乖順溫潤,幾時有過如此無禮的樣子。
“楚兒,你莫不是和那女土匪待久了,學會了不好的脾性了。”萬湘君流淚,苦口婆心道,“你給你爹道歉,他不會生氣的。”
“孩兒無錯,何以道歉?”
俞冠楚直勾勾看着俞遲詣和萬湘君,一字一句道,“阿廂是攻下無垠國的大睦朝的第一女将軍,她的前途無可限量,是孩兒高攀了她,是孩兒撿了大寶。爹,娘,你們不必為之氣惱,時間會給你們答複的。”
他道,“夜色已深,還請爹娘早些回府安置,恕孩兒忙碌,難以相送。”
“……”
俞遲詣和萬湘君面面相觑,四目相對,無可奈何,氣得拂袖而去。
夜幕黑如倒扣的黢黑鍋底,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亦沒有暖煦的微風。
關押在天牢的柳廂倒是領悟了當時沙戎樓的處境,她擡起手腕看着那沉重的鎖鍊,甩了甩,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刺耳極了。
無聊地靠着髒兮兮的牆壁,柳廂瞪着天花闆上四處亂爬的灰老鼠,心想要是現在有火铳的話,一定能一彈丸把它打爆,血花迸濺。
她的對面就關着付庚重,同她一樣悶悶不樂地倚靠石牆,跟啞巴似的不說話。
兩人以前可是話痨,從來不是沉默寡言的人。
柳廂撿起腳邊的一根稻草丢出獄門,朝付庚重的位置扔去,奈何稻草太輕了,扔了好幾下都沒碰到人。
“别白費力氣了。”
付庚重說,這話好像在對柳廂說,又好像在對自己說。